月光迷离,照在剑上颤水欲滴。
剑身修长,色呈湛蓝,内藏暗纹若流水。剑锷极奇,状若一对弯月,又似蓝鹤飞羽。锷柄处拓着二字铭文,不认识。尾端似一束蓝焰,凝光叠煜。
看上去,名贵而典雅。
“拿回去给大小姐护身。”
小青侯捧着剑细细一阵打量,嘟着嘴巴,拧着眉头,明显不满意,她宁愿这匣子里装着满满的金银,而非一把不能吃也不能嚼的剑。
“有妖怪。”
青阳看着那剑呆了一下,而后回过神来,突地窜到她身边,想将她拉起来护在身后。
谁知,小青侯却一把挣脱他的手,左看右看,欣然道:“妖怪在哪?”
“妖怪在天上,咦……”
背后风冷,青阳边说边回头,脸上的神情慢慢由戒备转为惊奇,继而茫然,但见月色幽幽遍照大地,一眼看去空阔寂寥,哪来的人影?
“莫非,我眼花了?”青阳摸了摸头。
“呸,你就知道天天喝酒,喝得人都傻了!”
小青侯不屑的挑了挑眉,把剑放入匣中,合上剑匣,扯烂了布囊随意一裹,负在背上,拍了拍手,说道:“今夜收获不佳,我们得去捉妖怪。”
“跟我来!”
青阳扛起大刀转身就走,他记得,方才那只黑鸟与几个人影都是往东方飞的。小青侯在背后叫道:“站住,去哪?”
“捉妖啊!”
“笨蛋,现在去捉妖,就算咱们得手了,找谁领赏钱?”小青侯追了上来,踢了青阳一脚。
青阳一怔,微笑道:“是你说要捉妖的。”
“唉……”
小青侯翻了个白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明天再去,等到天亮,咱们先去城主府报个道,领点茶水钱。待夜里那妖怪再出来做乱,一口气把他给收拾了,也算行侠仗义,为民除害了,然后咱们再去找城主领赏金。”
青阳皱眉道:“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正是我辈本份,可……若是等到明天,今夜那妖怪岂不是又要祸害城中牲畜?”
“笨蛋!”
小青侯怒道:“就是要它祸害,如果它不祸害,我们上哪赚钱去?至于行侠仗义,没吃没喝打不过妖怪,如何行侠仗义?!”
说完,又瞅了青阳一眼,想了一想,从怀里摸出一绽银元宝,在手里抛了抛,笑道:“今夜咱们也不算白忙活,好歹得了十两银子,稍后回去给你盅上一壶酒!”
“不兑水?”青阳眼睛一亮。
“半斤酒,二两水。”
小青侯的眼睛比他更亮,斜斜的瞅着他,嘴角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手却慢慢抬了起来。
“甚好,明日我一定竭尽全力!”
青阳蹲下身来,肩头刚好与小青侯的手平齐,小青侯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而后格格一笑,背着双手,掂着脚尖,一跳一跳的往回走。
柔和的月光洒下来,将她的影子拖得又斜又长,跳跃的步伐是那般的欢快,轻轻的笑声是如此的明亮,让人心中暖意汩汩直冒。
青阳露齿一笑,把刀背在背上,提起酒葫芦饮了一口,踩着她的影子紧随其后。远远一观,一大一小,一黑一白,格外醒目。
传说中,人世间有仙有妖有神有怪,他们长生不死,呼咤风云,但青阳一点也不羡慕他们,若拿江山来换,他不愿舍弃睁开眼即看到的那两双眼睛,若拿长生来置,他唯取现下这一刻,风静,人静,心暖。
许多事凝点重重,非是他傻而不知,而是他懒得去想,懒得去问。
人生最难得,糊涂。
二人按原路返回。
翻墙之时,青阳收取了一根铁爪,将它缠在手腕上,他身负神力,且身坚若铁,但却不会飞。有了此物,日后翻墙也方便许多。
刚一落地,就听内院传来一声惨叫。
莫非妖怪在客栈里?
大小姐……
二人对视一眼,小青侯嗖的一声,向楼上飞去,青阳大步直迈,朝内院奔去,将将钻出月洞,迎面窜来一个人影。青阳一把抓住来人,拽起拳头,就要给他狠狠地来上一记。
“妖怪,妖怪……”来人一直哆嗦。
“掌柜的?”
不是掌柜的又是谁来,此刻只见这尖嘴猴腮的货,目露惊惧、面无人色,嘴里犹且乱嚷:“死光了,死光了,全死光了……”
青阳见他吓傻了,一个耳光抽过去,喝道:“什么死光了,妖怪在哪里?”说着,顺手拔出了刀,警惕的四下搜寻。
掌柜的挨了他一耳光,原地打了几个转,脑子却猛然清醒,一把抓住青阳的衣襟,指着隔壁小院,颤声道:“妖怪,妖怪……”
“呔,先下手为强,我去杀了它就来!”
青阳眉头一锁,一把甩开掌柜的,几个疾步窜入小院,横起厚背刀先来一个原地盘斩,刀光如雪炼,触刀却空空无也,并无人偷袭。
匆匆扫了一眼,院中杂乱而蒙胧,也不知妖怪隐藏何处,心想:‘且斩上一通再说!’纵身跳入四方角落,横挑竖劈。
飞沙走石,杂物四溅。
“你在干嘛?”
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匆匆一回头,小青侯来了,提着个灯笼,鄙夷的看着他。
小青侯并非一人,李锦苏清丽的身影嵌入月洞中,眸子惊疑,嘴角意韵耐人寻味。
此时,青阳肩头一松,拄着刀定神再看,院内乱七八糟,鸡笼、鸭笼东倒西歪,更有半堵墙被方才一个横斩给劈塌了。
地上,殷丝血迹?
细细一辩,一滩又一滩的血迹参杂在残砾中,用手一摸尚未尽凝,挑飞一个砖头,下面压着一只死鸡,索性横刀一扫,残砾乱飞,显露出鸡尸、鸭尸铺满地。
这时,掌柜的壮着胆子冲进来,把那死鸡死鸭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转念时,心中又肉痛无比,捧着一只死鸡,悲呼:“天杀的妖怪啊,竟将我的鸡鸭祸害一空,这可都是雪花花的银子啊!天哪,天哪……”
见他不住哀嚎,李锦苏眉头微皱,小青侯的眼睛却转开了。
青阳听得烦燥,一把拧起他的脖子,猛力摇了两下,喝道:“你且说来,到底怎么回事?”
“呃,这……”
稍徐,掌柜的将事态道来。
原来,自青阳与小青侯走后,掌柜的心中忐忑难安,便提着灯笼在院中四下转悠,突听一声鸡叫,遂来到这院中一看,只见满地的鲜血,顿时想起妖怪一事来,立即炸毛乱叫。
听他说完,青了沉吟了一下,问道:“小二哥在哪里?”
“在,在呢。”
店小二跌跌撞撞的窜进来,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神情慌乱,显然是从梦中惊醒。
小青侯知道青阳在想啥,撅嘴道:“怎么会是客栈中人所为?若真是那妖怪,飞来遁去的,哪家的牲畜不可祸害,非得在身旁胡来!”说着,白了青阳一眼。
青阳摸着脑袋,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掌柜的看着满地残景,又开始长呼短痛。
院中充斥着血腥味与禽类特有的骚味,李锦苏云眉微皱,强忍着不耐,轻声道:“掌柜的,人无事便好,身外之物何需在意。”又对青侯道:“咱们也走吧,我有些困了。”
“是,大小姐。”
李锦苏与小青侯离去,青阳紧随其后。
忽然,小青侯扑闪着大眼睛转过身来,让青阳护送李锦苏回房。李锦苏眸子闪了闪,未置一言,青阳拔刀行前。
等他们走远了,小青侯对那犹自哭天抢地的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既然你已经醒了,麻烦你再熬一盅老参鸡汤送来,要雪山乌鸡哦。”
掌柜的正在干嚎,一听这话,眼神猛然一直,半晌,摊手苦丧道:“客官,您也看见了,本店现已无鸡可售。”说着,眼睁乍然一亮,颤声道:“若,若是客官不嫌弃……”
“呸,你打的什么算盘?”
不想,他话还没说完,小丫头已细眉倒挑,指着掌柜的,怒道:“妖怪咬死的鸡,那是有毒的,谁吃谁死!你这不是想谋财害命么?若是你执迷不悟,想拿毒物害人,本,本姑娘岂能见死不救,定将你告到城主府!”
“啊……”
掌柜的目瞪口呆,方才他还在想,得把这些鸡鸭尽数酱了,再行出售,虽然卖不出好价钱,但也不至于血本无归,此时一听这话,立马傻了眼,嗫嚅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很简单,本姑娘心善……”小丫头眯眯笑起来。
少倾,小丫头用三两银子购尽‘毒鸡毒鸦’,还替青阳沽了一壶酒,并未兑水。
掌柜的搭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明知小丫头是在讹他,却也无可奈何,若暗中兜售,指不定小丫头真去告发他,若留着自食,得吃到何时?还不如贱卖,做生意得学会忍耐,和气生财。
再说,经得一夜风波,他早已知晓这小丫头与那车夫皆非纯善之辈,岂敢得罪?当即便命店小二升灶烧水,拔鸡剁鸭,做得满满一桌子鸡鸭全席。
至于妖怪咬过的鸡,能不能吃?
车夫与丫头吃得欢快,李锦苏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言不语。
夜已三更,青阳抹干净嘴,从天字‘丁’号房退出来,行经‘甲’号房时,斜眼一瞅,但见内中灯火已燃,隐约有人影附于窗上。
这一对童子不简单,是祸不招,是福不躲。
既无仇怨,何苦去招惹它?
青阳摇了摇头,对着天上明月灌了一口酒,来到院墙下,把铁爪往高墙上一扔,翻墙而出,待入杂院中,猫身于柴房东窗下,侧耳一听,冗长的呼吸声绵绵传来,探头一看,那年轻人背对而卧,身姿若弓。
大半夜过去,仿若一动未动。
青阳默然一笑,按着窗棱闪入其中,枕着厚背刀,闭上了眼睛。
星月低垂,扫窗抚影。
天字“甲”号房内,名唤白想的男童赤裸着上身,‘哇’地喷出一口血。
白思将手一扬,把几粒丹药弹入他的嘴中,抱怨道:“看吧,还是让他逃了,你还受了伤。”
白想浑身上下如置水窖,背上一道伤口极其骇人,由肩头斜斜拉至腰间,深可见骨,内中血肉呈深紫色,显然是中了尸毒。良久,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勉力笑道:“差,差一点……”
“差一点丢命!”白思小嘴一歪。
与此同时,天字‘丁’号房中。
小青侯扶着李锦苏坐在床边,看着李锦苏满头的细汗,忧心道:“蛊虫一日不除,大小姐切莫再行耗神,万事有青侯。”
李锦苏强自笑了笑,虚弱地道:“没事,这剑咒虽是凝神之法,极耗心神,但这点损耗我尚能承受。”说着,轻轻捉住小青侯的手,微笑道:“生死各有天命,若是李锦苏当死,人力又岂能违逆上苍。只是却苦了你,若无我拖累,你又何需与人厮杀于野。”黯然神伤,显是忆起了青阳镇李氏阖家覆亡。
“大小姐……”
看着李锦苏柔弱无依的样子,小青侯鼻子一酸,伤心难禁,泪水冲盈,赶紧低着头,以免李锦苏看到,嗡声道:“大小姐不要担心,总有一天青侯会寻得法子除去这蛊虫。”
“咦,那剑真漂亮,拿来我看看。”李锦苏指着青侯挂在墙上的剑说道。
青侯抬起头来,见李锦苏哀色已去,心下一喜,赶紧将那剑取来。
李锦苏接过剑,捧在怀前,凝目细观,蓦地说道:“此剑名曰,青煌。”
青侯奇道:“大小姐识得此剑?”
“嗯。”
李锦苏低低应了一声,此剑入手温软如玉,徐徐透出股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倒不是她识得剑上的铭文,而是稍一沉神,即若心灵相通,神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青煌”二字。不由得心下生奇,当即站起身来,微一凝眉,浸神于剑。
“煌!!”
蓝束奔芒,爆涨三丈。
屏风无声而裂,梳妆台为锋芒触及,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