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刘小招在路口电线杆下等着陆北秀出现，这是陆北秀回家的必经之路。等到天接近黑下来，才在道路的尽头看到她。陆北秀拖着疲惫的脚步，脸色也有些灰暗。刘小招说，秀秀，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陆北秀说，我来例假了。又说，你在等我啊。刘小招说是啊，我有个事跟你说。
两个人又像那个令人难忘的夜晚那样，在路灯散落的幽静厂区里并肩而行，道旁的白杨树的阴影和它们整齐的排列，把两人的路延伸到远方的黑暗中。陆北秀说，我记得以前我们走在这个路上，你说我们的前面，总有一盏宁静的灯在等待。刘小招说，对啊，你记得这么清楚。陆北秀说，我现在经常觉得，那盏灯就像是王实木安排的。刘小招说，王实木一走，我觉得你变了一个人，好像有点自闭。陆北秀说，什么是自闭？刘小招说，自闭是一种心病，就是不愿意和别人接触，喜欢独处，少言寡语，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陆北秀说，我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接触，接触了也不知道说什么，除了安慰我王实木的事，也不跟我说什么。刘小招说，咱们是姐妹，王实木走了，我的担子更重了，有个事情，发生了一段时间了，当时因为考虑到王实木，也考虑到你，就没跟你说。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有必要让你知道。陆北秀说，是不是那个你以前说张来福要送我的东西的事件有关？刘小招说，你都感觉到了，有一段时间我老问你关于他有没有给你东西，是因为张来福把一个笔记本丢在我那里，结果暴露了他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和你有关，他当时想追求你。陆北秀说，他追求我？为什么呢？刘小招说，为什么我不知道，她把那个纸条递给陆北秀，说这就是那个笔记本上的一页，张来福本来撕下来，要送给你看的。陆北秀接过纸条看了一遍，说他底下写的那些话很明白了，上面干嘛要写一首诗呢？好奇怪啊。刘小招说，这首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北秀可人心”，这叫藏头诗，说明他还是花了心思的。陆北秀说，原来还可以这样念啊，他花这些心思干什么，我也读不懂啊，他要追求我，可我结婚了啊，给王实木知道了，还得了。刘小招说，所以那段时间我很怕你收到这个纸条或者他的其他表示，怕你收到这个纸条害怕，更怕你害怕后回家告诉王实木。陆北秀说，明白了，所以你让我留意他。可他一直没有找过我啊，你说的那些迹象，都没有出现过。刘小招说，这就是我今天跟你说这个事的原因。张来福本来想追你，看到我有证据，跟我要过这个笔记本，我不给他，他觉得我要阻止他，害怕我公布他男女作风问题，就不敢追你。也许他不是不敢追你，而在等机会，现在王实木不在了，他或许觉得机会来了，就决定今天跟你说明白，让你知道他曾经做过这个事情，心里有个预备。陆北秀说，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花花肠子啊，真看不出来。刘小招说，他有花花肠子没关系，喜欢你不是错。但是我觉得他做事方法是错的，你想你和王实木还是夫妻，又不是感情不好，他这样去追你，对你不好，对王实木不好，对他自己也不好，追不上没意思，追上了一定闹大，也没有意思。他能够有这样的幼稚想法，说明他没有头脑，想法太简单，太冲动，太自私。陆北秀说，他怎么可能追到我，我根本不会喜欢他。刘小招说，不管他以后追不追你，或者你是不是会喜欢上他，这个事情都可以说明他这个人，男人不光人品要好，还要聪明，这两点，张来福都是反面典型。陆北秀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和他好的。
两个人走到陆北秀家楼下，刘小招说，秀秀，跟你说这些，不是希望你不跟张来福好，而是希望你不要上坏男人的当，坏男人的坏，我们女人是不知道的。我们知道的坏，只是好男人的坏，坏男人的坏，我们最多就是知道他们坏中的一小部分。陆北秀说，你说的话好吓人，王实木就很好，他不坏。刘小招说，王实木是好男人，我说的是坏男人了，坏男人比好男人多很多，你现在一个人，万一要重新开始，就要多加小心了。陆北秀说，我不会再开始了，我要为王实木守寡呢。刘小招说，你心里有王实木的位置就行了，守寡对你太残酷，有好男人，还是要考虑的。陆北秀点点头说，我记住你的话了。
那天晚上对赵大勺的劝说，在李有顺看来不算成功，但是也更不算失败，至少赵大勺没有一口回绝，虽然他老是把刘小招挂在嘴边，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但是正是这些担心，让李有顺看到希望。其实赵大勺不可能是个坐怀不乱的人，他想如果没有刘小招的存在，赵大勺根本不用他劝说，就会去做顺水推舟的事情，而如果真的是这样的心理，那么有刘小招的存在，赵大勺的顺水推舟也是迟早的，不是推这个舟，就是推那个舟。女人要是主动，男人有几个顶得住？这个事情，主要还在于姜迎春的决心和行动，如果姜迎春大胆又热情地敞开胸脯，别说赵大勺，谁也抵挡不住这飞来的女人，但如果姜迎春有一搭没一搭，那赵大勺没有多少可能去主动。李有顺想，赵大勺毕竟在刘小招身上投入了这么多血本，光一块罗马表就够分量，姜迎春如果给赵大勺两块罗马表，也不见得可以让他根本改变，因为他觉得这小子还是有点一根筋的，问题不在罗马表身上，而在于赵大勺心里的罗马表，要把指针拨向谁。一个表有三个指针，时针给刘小招，分针给姜迎春，是一种方案，反过来，是另一种方案，还有一种方案，就是还要利用好秒针，秒针随便给谁都行，可这不是赵大勺和他李有顺的本领所及，只有《金瓶梅》里的西门庆，才有秒针，而且表盘上的每一个刻度，都是一个女人。
虽然当了中间人，李有顺觉得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但他觉得帮人帮到底，和赵大勺谈的结果，他应该尽快地告诉姜迎春。和往常一样，去见姜迎春的李有顺还是选择了中午，还是大体在老时间到了她家门口。因为有上两次的经验，这次他还是先潜行到她的房门外，侧耳听听看里面有什么动静。就听到屋里面姜迎春在和一个男人说话，隐约听到姜迎春说，每次你都要捆住我，有什么意思呢？男人说，不捆不舒服。姜迎春说，那能不能不铐我？男人说，不铐也不舒服。姜迎春说，不是一样做么？怎么会不舒服？男人说，不是那里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姜迎春说，你以前在公安局，是不是要这样对付女犯人？男人说，捆和铐就有，做就没有。姜迎春说，我又不是女犯人，你真是职业病。男人说，你舒服不舒服嘛？姜迎春说，谁会被捆着铐着舒服啊，还有你为什么一从后面就特厉害，要被你弄死了。是不是从后面就觉得女人给欺负着，就舒服。男人说，不是说欺负吧，是觉得这样自己很强大。姜迎春说，你倒是很强大了，我觉得很不强大啊。男人说，女人要什么强大，女人天生就是受的。姜迎春说，我才不要受，要受你去找别的女人受去。男人说，就是要让你受，你不想受，去找别的男人去。姜迎春说找就找，你以为我不敢。男人说，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找打？姜迎春说，我就去找，你打啊，有本事打死我。屋里顿时传出啪啪的声音，那是巴掌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伴随着姜迎春的喊叫。李有顺听得惊慌起来，赶紧地退到院子里，心想这夫妻两个干上了，要想办法制止。就跑出院外，看到那个上次给他指路的卖冰糕的老太太，走上去说，这院里姜迎春家，他男人在打她呢，您去拦一拦吧。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说，他经常打她啊，我们街坊邻居都习惯了，你去拦嘛，我还要卖冰糕。李有顺想想也是，就又走进院子，刚进门，就看到上次见到的那个男子，推着车出来，沉着脸色。就想这一定就是那个陈建国了，赶紧让开道路，看那男子骑车走了，才进去来到姜迎春家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哭声，就又退到院子里，想想怎么办，总要安慰一下姜迎春了，就又走出院子，到卖冰糕的老太太那里买了两个冰糕，拿着进院，敲了敲房门，过了好一会，姜迎春红着眼睛来开门，见是李有顺，就说又是你啊，你买冰糕干什么。李有顺说，夏天嘛，吃个解暑。两个人坐下吃，李有顺又看到绳子和手铐，说你男人刚走吧？姜迎春说，他每次都是这样，要捆要铐，我不答应，就还要打我，刚刚去上班了。李有顺说他这是为什么呢？姜迎春说不知道啊，老是要把我捆起来铐起来折腾。我不答应的话，就要动手打。李有顺说，是不是在公安局的时候，养成什么坏习惯了？姜迎春说，人家其他警察也不像他这样，他这人有病。李有顺说，你男人看来对你不好啊，怪不得你喜欢上赵大勺。姜迎春说，任何一个男人，都比他强了。又说，你来找我，是不是告诉我赵大勺的答复。李有顺说，是啊，就是这个事情，我把你的想法跟他说了，他也没说太多，就说先接触着，反正话我是带到了。姜迎春说，跟这个陈建国在一起，每次受罪的时候，我就想找别的男人呢，自从见过赵大勺，我还梦见过他一次。李有顺说，你梦见他在干什么？姜迎春说，说来奇怪，我梦见他在种树。李有顺说，种树是什么意思，不懂。姜迎春说，我也不知道，感觉不是什么坏事情吧。李有顺说，也许种树本身不是坏事，梦见种树，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姜迎春说，今天心情不好，你来得正好，请我吃饭，让我开心开心。李有顺显得有点为难，说我还要赶回厂里呢，要吃，就只能吃个简单的。姜迎春说，我要求不高，就吃驴肉火烧就行。李有顺说，那容易啊，刚才走过来，看到中山路上就有一家。
两个人在中山路上吃完驴肉火烧出来，李有顺问姜迎春，这下你开心了吧？姜迎春说，如果现在见到赵大勺，才算真正开心了。李有顺说，你要是想见赵大勺，就得主动一些。而且最好是在城里见，工厂那边，是不方便的。姜迎春说，我才不要去工厂呢，工厂有什么好，我要在公园见赵大勺。李有顺说，你真是没脑子，公园人多眼杂，你怎么能在那里见赵大勺，给你男人知道了，肯定要打死你。你只能在私下地方跟他见。姜迎春说，陈建国才不会来公园呢，再说，公园也有公园的好，你说的私下地方，给陈建国抓到，我怎么说得清。公园就好说多了，我们又不在公园搂搂抱抱，就见一下，有什么呢？李有顺说，你见一下可以，老是在公园见，肯定就不方便了。我倒是觉得有个地方不错，可以方便见面，天天见面都方便。姜迎春说，什么地方？李有顺说，图书馆的阅览室，你去借书，他也去借书，就见着了，那里讲话不方便，你们可以传纸条。姜迎春说，这倒是个好主意，陈建国绝对不会去图书馆的。李有顺说，那就定下来星期天去图书馆那里看书吧，定在10点，赵大勺如果不来，就是来不了，如果要来，我让他10点准时到。姜迎春说，亏你还帮我想这个图书馆的主意呢，连图书馆几点开门都不知道，图书馆10点半开门，阅览室是11点开门，中午不休息，下午4点就关门。李有顺说，那你说几点好。姜迎春说，午饭前后在那里吧，人比较少，我会1点钟到，等到3点如果赵大勺还不来，我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