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唐胤正忙着招呼客人，见马夫人缓缓而来，却已有些陌生。马夫人原本只是有几根白发，而今却已是愁白了大半。
见到忙碌的唐胤，马夫人赶紧整了整衣服，换上笑脸，迎上前：“唉呦……唐掌柜，看您忙的。这些事你应该交代伙计去做才是。来，来我帮你……”抢过唐胤手中刚刚叠高的盘子，大献殷情。
“你，你是……”唐胤故做错愕道。
“我是马大姐呀。唐掌柜，你该不会刚发大财，就拍拍屁股不认人了？这样可不好，容易落人口实，被人骂地，这对水晶茶坊的声誉也不好。做人呀，还是得老实本份些，这样才不会行差踏错。呓，你看什么……莫非是我的头发？确实和上个月大不一样，这也不能怪你，一下子没认出马大姐我来。我呀，人老咯，一夜白发那是很正常地。”侃侃而谈的功力，依旧让人大感难受。
若换在一个月前，马夫人这么多废话，唐胤早就拿出银子打发她走。如今，却已是大不相同，唐胤想看看马夫人究竟怎么开口要那些银子去还赌坊的钱。
这马夫人拿着盘子，压根就是想聊天，而不是想帮忙，怵在原地愣是没动一下。敢情那盘子，就是拿着给人看。
“看来马大姐这段时间颇费了点心思。大姐，你可得好好保养身体，有句话叫什么：身体是赚钱的根本。你可千万要记好咯！”唐胤顺手又将马夫人手中的盘子拿了回来，往里面走去。
“哎呀，你这大老板也真是。这点盘子，大姐帮你拿就是。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说你呀，一个大老板，也不多请几个伙计什么的。老这样出来端盘子，哪有点掌柜的样子……哎呀，小胤，别走那么快。我这把老骨头哪撵得上你呀。”茶坊里人来人往的，不太方便加速跑，马夫人哪跟得上唐胤久经历练的速度。
放好盘子，唐胤才道：“马大姐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绕来绕去呢？”
“嘿嘿，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你也知道，这店里生意那么好，我老是这么每个月过来要银子，真是有点耽误你的生意。不如这样，你一次性多付几个月或者多付个一年半载，你省心，我也省力。岂不是一举两得？”马夫人笑盈盈道。
“哎……不是我不愿意。你别看我这店里的生意好，可是成本开销同样也大。一天赚不了几个银子。如果说多付一两个月，我到还能支撑一下。当然，马夫人真要提早收回银子，那我只能咬咬牙和我家少爷说声，让他问家里拿点银子，好添足数。除此之外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了。”唐胤苦涩的摇摇头。
“嘿……你就和大姐乱吹吧。你看大姐以前那店子，生意都还没你火爆，也有不少银子进帐。来，你就给大姐说说实在话。先别忙呀，那些小事，大姐帮着你收拾就是。小胤，大姐也不瞒你，现在家里出了点问题。你就当帮帮大姐，大姐总会念着你的好。”马夫人再次抢过一个盘子，拿在手上。
“哎呀，我说你别乱收拾，没看到里面的豆腐我还没吃完吗？那可是得要一两三钱银子。”被抢豆腐盘子的人，忙又夺了回去，护在怀中，生怕马夫人在给抢走。
马夫人也不去搭理那人，而是再次缠住唐胤：“小胤，你店里可真黑。一两银子用来买普通豆腐，都够吃上几个月。偏你这臭了的豆腐卖一两三钱银子一盘，没有几块不少，还有那么多人抢，比大姐当年会做生意多了。你呀，就实诚一点，帮帮大姐这个忙，大姐难不成还会忘记你的好处不成？”
这女人还真有一套，不好意思自己说臭豆腐多少钱一盘，而故意让别人扯出来。到要看看你能扑腾出什么来。
唐胤故做苦笑：“大姐，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不知道做这臭豆腐的成本有多大。要真如你说的那样，我早就发死了。你在看看这里……”唐胤带着马夫人走到外面，指着贴在门口告示。
“你看看这水晶果冻，奶茶，甜点，哪一个不是水晶茶坊的招牌，哪一个不是我费劲心血才钻营出来的？偏生成本太高，前段时间更是亏了不少，现在不得不出这等高价转让的主意。三万多两的银子啊！也不知道有没人出得起，如果没有的话……哎……我家公子怕是要找我算帐了。”唐胤苦涩的盯着那张告示，好似看着自己不成才的孩子。
“成本高。嘿……小胤，真当大姐是傻子不成。你这豆腐现在可是独门生意，要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如果入不敷出，你早就提价了。至于水晶果冻，大姐也不知道你按的是哪门子心，不过以你的金点子，定是包赚不赔。大姐我绝不会看错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把酒楼卖给你。你就跟大姐说句实在话。”绕圈子无效，马夫人索性挑明了店里大致盈利的情况，看看唐胤究竟做的是何打算。
“大姐，那也不关我事，一切都是我家少爷说了算。我一个小小的护院，就算做了二掌柜，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护院。要不这样，你说说啥事那么急，我看看能不能挪点自己的银子给你应应急。”马夫人家的事情，每天都有人给唐胤汇报，怎会不清楚，与马夫人耗着，就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嘴硬到何时。
“我不早跟你说了，是怕打扰……”
不待马夫人说完，唐胤就已转身招呼起客人：“来，来。各位里面请，想吃点什么？”
“请，请……几位快坐下。那边那谁，你怎么不过来帮着你们掌柜招呼客人。你怎么当伙计的呀，这样可不行，小心小胤扣你工钱。”马夫人指着李四道。
“几位需要点什么？”李四看到马夫人叫自己，唐胤又在边上，忙过来帮着招呼客人。
“哇，小七。今天怎么弄那么多人招呼我呀。这个好像是以前那个叫什么酒楼的老板娘。叫，叫什么来着的……”水晶茶坊的回头客那叫一个多，那些人大都也与唐胤认识，一般见了都喊唐胤做小七。
“是马夫人。不好意思，我失陪下。”被马夫人怎么给搅和，唐胤真不太方便招呼客人，干脆走到了柜台旁。
见唐胤走到边上，马夫人劲又来了：“小胤，你现在好歹也是掌柜，怎么也得让人称呼你一声老板或者掌柜什么的。叫小七听了多别扭。”
“马大姐，如果你在和我拐弯抹角，我就真的走了。这里你爱呆多久都成。”唐胤故意摆起脸道。
“这个……这个……不就是……”
见马夫人还嘴硬，唐胤“嘿嘿”冷笑两声，转身便走，也不与她多做口舌之争。
“我说还不成么……”见唐胤要走，马夫人终于急了。
“说吧。”唐胤冷眼盯着马夫人。
“哎……”马夫人哀叹一声，方才低声缓缓说道：“我家那狗子不争气，赌博赌输了也就算了，还借了人家高利贷，现在人家已经追上门。我这也是没办法才……”
“还差多少？”唐胤道。
“家里砸锅卖铁，还了不少。目前还差，还差三千，三千五百两……小胤，你看，能不能先拿个三千五百两给我？”马夫人期期艾艾低语道。
其实马夫人家到今天为止，还欠施恩的赌坊三千两，这些唐胤知道的一清二楚，至于那多要五百两，十有八九是做日常开销用。
“马大姐，那么多银子我真没法帮你。要不我与家少爷说下，这酒楼就按那一条作价四千两银子的条款交易如何？”
“这……这……还相差四，四……”被唐胤冷眼一瞪，马夫人冷不丁将话缩了回去。
“那要不就继续一个月一个月给？”唐胤冷笑道。
“这，这真的不行。要不我便宜点，这酒楼就作价八，不，不是七千两卖与你家少爷……”
“马大姐，你可要清楚我家少爷可是与你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不是你想要讨价就能讨价的。”
“这，这……”马夫人咬着嘴唇，硬是挤出了一句：“前面收了你们几个月银子，现在就算五千三百两。”马夫人低垂着双眼，生怕唐胤再次拒绝。
五千三百两这个数字说出来，可见马夫人下了多大的决心。虽说马夫人贪财吝啬，可这酒楼，好歹也算是帮了唐胤一个忙。即使当初她的想法不是如此，却也不能改变如今这个事实。
看着马夫人的可怜模样儿，唐胤的心终究是软了下来：“好，我替我家少爷答应你了。即使以后我家少爷有错怪下来，也由我一并承担。不过这银子数额太大，我得去趟钱庄问钱庄借才行，劳烦大姐你在这里等等。”
“成，没问题。大姐我帮你照看这里。”
唐胤在临出门时，看到马夫人正热情的招呼着茶坊的客人，也许这回心软做对了。
很多时候，唐胤做的事情很过分，却也知道一些分寸。譬如对待孙家另外两个护院，唐胤见到他们服软，就没有进一步用拨水的方式惩罚。要知道那水一拨下，就等于彻底废了他们。又譬如万松书院那个狗子，对方如果不咬那银子，也不会有什么事。
或者说唐胤的潜意识里有不断ling辱虐待别人的习惯，也许就是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无处倾诉的一种发泄方式。发泄的差不多，也就收手了。
拿到那张契约，唐胤便拿出火折子将其烧了。望着那熊熊火焰，唐胤感觉它就像是那贪婪的人心，燃起的时候，总想吞噬一切，熄灭的时候，空余缕缕清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