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柔安的意料，少年确实被她的直白稍微惊了一下。
但出乎她的意料，他并没有勃然而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挑眉，明明白白地给出无声的回答：
不然呢？
柔安也为他的直白顿了一下，继续问下去。
“你知道我是公主……对吧？”
少年似乎对她的反应颇感兴趣，可能没见过死前还这么胆大话多的，竟然表现出了点意料之外的耐心，听到她的问题，又挑了挑眉。
“……所以？”
柔安见到他肯接话，觉得她的话或许能发挥点作用。
“你应该知道杀了我后果很严重，对吧？”
少年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失望，大概觉得她也和那些凡夫一样愚笨，只说显而易见的蠢话。
“不会有人发现的。”
“就算我死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可是不仅我失踪了，那琉璃佩也失踪了，这样的巧合，会让有心人起疑吧。那样的琉璃那样的工艺，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那我就把你的侍女也都杀了。”
柔安不由为少年干脆自然的语调中透出的冷厉心下一凉，又蓦然放心：至少现在木莲她们还没遭到不测。
她心思一转，嘴上却没半点停顿。
“……杀了她们也没用。”
“怎么没用？我杀了她们就没人知道你的东西少了。”
“很多人知道。”
“……什么？”
少年似乎真的有点糊涂了，也可能不敢相信她话里的意思。
“我说，很多人知道那枚琉璃佩的存在。”
“怎么回事？”
感觉他有点咬牙切齿了。
柔安吸了口气，捋顺思路。
“我那天捡到琉璃佩，觉得这样的宝物不是普通人可以有的，丢失的人一定很着急，就召集地位尊崇、学识渊博的大臣，问他们可知道这琉璃佩的来历。大臣们回忆讨论许久，也没得出一个结论……”
少年听到这里，不由心里暗骂“废话，他们知道是什么才怪了呢。”
柔安瞥了眼少年阴晴不定的脸色，继续往下讲。
“虽然没人知道宝物所属，但我也不能就这样私自留下它，就请各位大臣想想办法怎么物归原主。大臣们觉得琉璃佩肯定不是无名之物，至少附近州郡总有知道相关信息的人，就打算将此事告知周边官府，张贴寻主启示。”
“什么？！”少年听到这里，立刻炸了。
柔安看他的反应，快速把话说完。
“……但还没来得及……确切地说，我们路程很赶，恐怕抽不出时间配合官府。有官员提议，待将我送去蛮地和亲礼成，他们回朝复命时，再将此佩带给此地长官保管，让他们贴榜寻人。我同意了，所以目前琉璃佩仍由我保管，但它被我保管之事确有不少人知道。”
少年听完这番话，彻底地气急败坏了。本来被那个贼偷走琉璃佩就很生气，辛辛苦苦费了大力气才找到那个贼就更生气，绞尽脑汁从那个滑头嘴里逼问出在一个富家小姐身上就更更生气，辛辛苦苦排查了好多家才确定在这个什么公主身上就更更更生气……好在终于就要找到了……
可是现在她说什么？琉璃佩的存在被很多人知道了？不引人注意地拿回来不太可能了？就算小心翼翼翻箱倒柜按照她的说法找到了琉璃佩这件事也完不了了？甚至还可能从公主失踪的大事上升为公主因琉璃佩而被劫持故而琉璃佩之事被抖落得天下皆知的大事？
天知道对他来说劫持公主甚至杀害公主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就算把送嫁队伍杀个干净也不算什么大事……但琉璃佩的下落被泄露可就是超级大的事了！
那些老不死会把他生吞活剥了的！
少年越想越生气，气得眼睛都红了。
柔安怕他一时气急，失去理智不听自己说话，立刻小心开口。
“不如你放我回去，偷偷地，不让人知道。我也绝不声张，偷偷地，把琉璃佩给你可好？”
少年目光转向她。
“你尽管放心地带着琉璃佩走，我绝不会把今天的事泄露一分一毫……我会告诉他们琉璃佩遗失了，他们肯定不会追究此事，然后，我会把与它与你有关的所有事全都干干净净地忘掉。”
少年似乎听进去了她的话，紧紧盯着她看了片刻。
“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不敢。”柔安神色坦然。
少年相信了。
虽然权贵们惯于骗人，可自己也不是好骗的；看这公主呆呆笨笨的样子，也不像能面不改色胡说的。更何况他们景国人自诩上邦，贵族更是给自己设定了一大堆的条条框框，这还是个公主呢，不能这么没节操吧。
所以，她应该没有骗自己。
但是，怎么办呢，真要照她说的做吗？
那么多活人都见过琉璃佩，知道琉璃佩的事，总觉得后患无穷啊……
突然，少年眼中凶光一闪，看向柔安。
她心里警铃大作。
“你……不同意吗？我真的不会告诉任何人。”
“太麻烦了，我先杀了你，再去你的屋子里找。有麻烦再说。”
柔安看着他冷厉而果决的眼神，自知凶多吉少，却还忍不住挣扎一下。
“那……你无论如何都要杀我，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你琉璃佩之所在？”
柔安其实隐隐猜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是想干脆利落地死，还是受尽折磨死？”
猜想应验了。
柔安目光灰败，沉默片刻。
“我有一个请求。”
“说。”
“不要伤害我的侍女。”
“……我尽量。”
“谢谢……琉璃佩在梳妆台右侧最上面的抽屉里的螺钿匣子里。”
说完，柔安自知已经没有活路，放眼四顾，想再多看这世界一眼。
星月磊落、草木随风飘摇，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杀人放火天。
在这最后时刻，她没想起什么人，倒仍因不得尽兴看遍各处美景而不甘：难得重生一世，多半辈子都困于宫禁，才出来几日就死于非命，别说江南枝头千点雪了，竟然连蛮地的蒸沙烁石孤烟寒月都没来得及看到，亏大发了。
余光瞟到匕首出鞘的寒光，柔安闭眼，突然想到什么，她飞快喊出声：
“让我死得好看一点！求你！”
利刃带出的风声似乎顿住了，变换了一个动作被举起。
柔安略感安慰，为凶手的体贴……但这衬得她心情更加凄然，咬牙等着那一刀。
铮——
她没等到剧痛，却听到锐利金属相击又别过的长音。
她惊吓睁眼，只看到一道刺眼的白光。
匕首被长剑挑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