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落头上缠着雪白的纱布，靠在雕花的红木床头静静地出着神。孟川来的时候，她正望着窗子外的快速摇晃的树木发呆着。
孟川看见她憔悴不堪的样子，很是心疼。只是他真的不能同情她，可怜她，如果他真的生出怜悯之心来，只怕此生就会与她擦肩而过。
他走动的声响惊动了她。她回过头来，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你好些了吗？”孟川的声音缓和了许多。
她不做声，而是一直那样望着他。他毁了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幸福。却非要留下她这具躯壳，让自己快活。
孟川很自私，也许，每一个深爱的人，都是自私的。
孟川见她不做声，于是继续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佟鹤锦被放了出来。是我妹妹求的情。我不大明白，她和佟鹤锦素昧平生，怎会为他求情。不过，我答应了，为了你。”
他刻意加重了后面的三个字，然后静下来观察她的动静。
她的眸里果然闪出惊喜和温暖来。只要能不再折磨佟鹤锦，她便可以少些愧疚，少些心疼。
“真的吗？”她低声问。
他回答：“当然，我从来说话算话的。我已经将他送去他妹妹那里了。或许这个时候，亲人的陪伴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你有亲人，大概也不会如此决裂。”他的话里透出一丝感伤来。
是呵。如果她父亲，母亲还在，如果她师兄还在。大概她不会心生绝望，要同孟川玉石俱焚吧。她的父母，早已离她远去了。就连她的师兄，也不能再相见。
她眸里的喜悦稍纵即逝，然后又缓转成了淡漠。
孟川不再说话，起身离去了。
佟鹤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的傍晚了。眼下又快到了旧历新年。还记得去年的旧历新年，他是在伤病中和尹落一起度过的。只有短短一年间，却是沧海桑田。
佟鹤锦望着这陌生的房间，简易安谧的房间里，透着落日金灿灿的光芒。还记得傍晚站在窗前的样子，窈窕多姿，宛如仙子。
他只要神智清醒，便一刻都忘不了尹落。
这时，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定睛看了许久，万般不会想到。那人居然是自己的妹妹，佟鹤华。
“新月。”他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
佟鹤华看到他醒来时，万般激动，热泪盈眶。她大声喊了一句：“三哥。”然后就奔到了他的怀里。
他们兄妹许久不见，只是百感交集。
哭了一阵，又笑了许久。佟鹤华才从他的怀里钻出来。他抬眼时，才看到何焕林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佟鹤华用手帕喈了下鼻子说：“三哥，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
何焕林不顾佟鹤锦意外的神色，便躬身说：“三哥，以前你我诸多恩怨，都随风而去吧。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长。”
佟鹤锦看着他们能终成眷属，也况外高兴：“真好，我该恭喜你们的。”
挑灯夜下，他们促膝而谈。何焕林问他说：“三哥，你真的对尹落死心了？”
他无奈苦笑说：“不死心，又能如何。我如今不过是阶下囚。而她却是未来的督军夫人。她对我说过，她此生就想做督军夫人。既然我无法成全她，换个别人，只要她能快活就好了。”
何焕林冷笑问：“快活？她与你认识以来，哪有一日是快活的？”
佟鹤华皱眉出语阻止：“焕林，你说什么呢？”
何焕林反驳说：“难道不是么？三哥，说句你不高兴的话。你们之所有走到今日，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你身上的。你知不知道，她的父亲死后，她有多伤心。她自幼就和她父亲相依为命，她父亲可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是就是因为你的一封密信，白白断送了她父亲的性命。她父亲死后，母亲又遭遇早亡。她从丧礼出来的路上遇到许子墨，又知晓你为了利用她而不惜找人刺伤她的事，你知道什么叫雪上加霜吗？她是夜里到了我的住处的，意志接近崩溃。后半夜就开始发烧，我本来想让她留下治病，她却一心要带病和我离开洪州。你想想，若不是你的伤害严重，她怎能一刻都不想留在洪州？她和我来了这里，却病的一塌糊涂。若不是孟川相救，她大概早就不在人世了。孟川看上她，不是她在病中的事，而是更早。从你领她来江北谈判，孟川就轻薄过她，而她却没有和你讲。如果你怪她不贞，你为何不怪你自己给了孟川机会呢？她人在病中，又被困在这里，自然要委曲求全。她和孟川提出要做督军夫人，不过就是缓兵之计。她是害怕孟川会强迫于她，才不得说出她想要督军夫人的话。她那时是恨极了你，希望你断送了江山。可是后来，她回到洪州后，她却没有真下狠心害你。你知不知道，孟川早就要她下手，发了一封又一封的密信，她却不回应。如果她不爱你，大概根本等不到你拿下江东吧。”
“是啊，三哥。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啊？我那日才听那些下人嘀咕了，说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那个时候，她根本不在孟川身边啊。三哥，你别糊涂了。还有，你知不知道，你为何会出来，那是因为，前两日，尹落用发簪刺伤了孟川，自己也撞了桌角，险些丧命。孟川是怕她一心求死，才会放了你的。”佟鹤华补充说。
“对啊，那我现在就想问你，你觉得，她做这个督军夫人，快活吗？”何焕林冷声发问。
佟鹤锦早已两行清泪，不住哽咽。他突然就跳起身来，大声喊着：“我错了，我错了。我怎么可以那样伤害她。我要去和她赔罪，现在就去。我要看看她的赏识，现在就去。”
他突然失控的癫狂吓了何氏夫妻一跳。他们慌忙起身，一面按制着挣扎的他，一面大声说：“你出不去的，冷静点，外面有守卫啊！”
佟鹤锦一心那么多的怨恨，此刻又换成一腔的感动和悲痛。他真的无法想象，一个如斯羸弱的她，是怎样在孟川的魔爪下生存的。他发誓，他一定要尽快救回她来，一定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