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阁弟子跟在他后面,走上那高大的刑架。他们示意他脱掉上衣,他木然照做,肌肤接触到空气冰冷的温度,他打了个寒颤,脸上,却是面无表情,似乎,这寒冷,将他的喜怒哀乐一并冰封。他们示意他举起双手,他依然顺从,由着他们,用铁链捆着他的手腕,把他吊起来。双脚离地,全身的重量都在手腕上,很是难受,然而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他抬头,看到黄大山那张得意的面孔。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黄大山握着那根坚韧的皮鞭,恶狠狠的问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狠厉之人,却因为眼见弟弟痛苦,爹爹死于非命,让他于仇恨中,变得冷酷无情。
他恨他,恨不得他受尽折磨。
胡南风想了想,低头,瞥见自己心口上,那红色的印记。
红魔印,他记得沈星梦说过,那是她的印记,有了它,他就一生一世,都是她的男人。
可是我这一生一世,恐怕快要结束了吧?但是我即使要走,也要带着你的印记走!若真的有来世,不知这印记,能否引领我见到你。他想。
“能不能,不要碰这枚红魔印。”他说着,唇角露出痴狂的笑意。
然而这笑意,却转瞬被惨叫取代。
黄大山没有说话,而是用手中的鞭子回答了他。那鞭子是用皮革绞着钢丝制成,黄大山用尽全力的挥舞,充斥着内力的沉重,就这样直接击打在他胸口,正落在那枚红魔印上。
鞭子所过之处,立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红魔印淹没在鞭痕里,根本无从分辨。
胡南风毫无准备,瞬间被这刻骨的剧痛淹没了心神,惨叫一声,然而等他回过神来,低头望着自己心口,意识到黄大山做了什么时,他脸上,涌起的,却是愤恨。那双眼睛几乎血红,望着黄大山的目光,似乎要喷出火来。
他的心神瞬间清明,却没有了往日的柔软,有的,是一种疯狂的执念,火焰一般,似要将自己,连同这世界一并焚毁。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咬住了嘴唇。
此时的黄大山,也是疯狂之态。他根本没注意到胡南风脸上的变化,只是狞笑着,用尽全力,挥舞着鞭子。
鞭子如雨点一般,落在胡南风身上,他只觉得剧痛铺天盖地,要将他灭顶淹没。黄大山的鞭子,内力十足,但他根本就无法运起内功抵抗了,那鞭子不但伤了皮肉,还伤了内脏,不多时,就有血从喉咙溢出,却被他倔强的咽了下去。
为了不叫出来,他拼命咬住嘴唇,咬破了,血流下来,他却浑然不觉。黄大山毁了他的红魔印,他不能在他面前示弱!此刻,痛楚之中,这竟是他仅存的意识。
十几鞭过后,黄大山终于意识到他的异样,停了下来。不只是他,在场的人们,都有些惊讶,貌似柔弱的小公子,此时,竟有这般骨气。他们惊讶,因为胡南风,在第一声惨叫过后,再也没发出声音,连呻吟都没有。
黄大山的神情冰冷而狠厉,他望着已然被鲜血染红的鞭稍,冷笑着说:“还有八十五鞭子。”
听到这个数字,胡南风脸上反而现出一丝笑意,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有一丝诡异。
这个数字,足够我死了吧?
他想着,然而这个意识,很快又淹没在无法抵挡的痛楚中。
鞭子继续打下去,黄大山听不到他的惨叫,心中愈加气恼,越打越有力。胡南风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碾碎了,剩下的,只有鲜血。他已经无法再咽下不断涌出的鲜血,那鲜红色溢出唇边,滴在地上。
然而,溢出的,只有鲜血,没有一丝惨叫。
打倒第三十五鞭时,他失去了意识,头垂到胸口,一双眼睛,已然闭上,血,还在兀自流淌。
黄大山根本不想管他,然而他刚要继续挥鞭,身边仙剑阁的弟子却阻止了他。他们示意他先等一等,然后,把一桶还带着冰渣的盐水,泼在胡南风身上。
那身体一阵颤抖,不知是痛楚还是寒冷,锁链哗哗作响,手腕已经血迹斑斑。
黄大山失望的看见,那双睁开的眼睛里,仍是没有一丝屈服,有的,依然是执着的疯狂。
他盛怒,把所有的怒火,都融进鞭子里,他要他用身体,感受他的愤怒,他的仇恨,和他的痛。
酷刑继续下去,前胸已经遍布血痕,几乎找不到地方再下手,那金色的骷髅早已被鞭痕覆盖,无迹可寻。黄大山略微一皱眉头,绕到他背后,继续残酷的鞭打。胡南风数次晕厥,不知被泼了多少盐水,却始终一声不响,最后等到黄大山数到一百时,他的前胸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地上,是一滩一滩的鲜血,下唇早已被他自己咬烂,血肉模糊。
“断手筋。”黄龙子冰冷的声音,把胡南风恍惚的神志,拉回现实。
我还活着吗……他绝望的心中,浮现出这个想法,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活着,就要继续痛苦。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他感到手腕上的铁链松了下来,但是他早已无力站立,膝盖一软,趴在地上,被人架着胳膊,拖下刑架,拖到一个石台前面,把他的双手,手心向上,按到石台上。
那双手苍白没有血色,右手上,有一层老茧,那时长年握刀留下的痕迹,但是,他以后再也不能握刀了。想到这里,他心中剧震,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却被仙剑阁的弟子更加用力的按住。
不要……他在心中嘶喊,相比于鞭打,挑断手筋其实更加残酷,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再挨一百鞭子,他宁可死在黄大山鞭下,也不要被挑断手筋。
可是他无从选择,更无从反抗,他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双手,等待着那残酷的一剑。
黄大山缓步走来,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他心坎上。只见那张脸上带着狞笑,他手中的剑高高举起……
“等一等!”
一个宏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全场都被这声音吸引,望向声音的主人。
胡天行。
只见他沉着的来到黄龙子面前,神色凝重的说:“黄阁主,南风是我弟弟,他做错了事情,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有责任,让我,代替黄兄行刑吧。”
黄龙子沉吟一声,望向胡天行的目光带着审视和疑惑。
胡天行似乎理解了他的心思,说:“在场这么多人见证,我便是想手下留情,也没有机会!”
听到这话,黄龙子脸上终于有了些许释然,他其实依然不情愿,但胡天行的要求,并不过分,宝刀山庄这点面子,他也不好不给。他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喊道:“大山,你回来!”
胡南风仅剩的神志,过了好半天,才理解了他大哥的话,他不知道,也无心知道,他大哥要做什么,他只是望着自己的双手,心中痛得抽搐。
胡天行的动作很快,像是生怕慢了一步,自己就再不忍心下手一般。他快步走到胡南风面前,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说:“南风,不要怪我,这是你应得的。”
还没等胡南风听清他的话,他手中刀已出鞘,闪着寒芒,砍向胡南风双手的手腕,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只一个瞬间,待他收回刀时,刀锋已染血。
苍白的手腕上,两道伤口立即流出血来,殷红的,染红青色的石台。离得稍近一点的人,都能够看到,那伤口很深,看来胡天行,并没有留情。
胡南风本来以为,这个过程会很痛,但他奇怪,双手手腕上那么深的伤口,居然没有一点痛楚的感觉,只是麻木,双手没有一丝知觉,他试着想动动手指,却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可能胡天行,是想让他少受些痛吧?他想着,心中哀叹。
身上的痛,早晚会过去,可是心中的痛哪?
他想着,继续咬着早已惨不忍睹的嘴唇。
耳边,听到的只是虎虎风声,和聂远浑厚而悲怆的声音:“我以宝刀山庄代庄主之名义,宣布,将胡南风逐出宝刀山庄,永世不得踏进山庄一步!”
这一字一字,都犹如重锤,敲打在他心房之上,他只觉得本来就苟延残喘的一颗心,已经在这重击下,彻底碎裂。
他再也没有家了,有的,只是废掉的双手,和一身伤痕。
那瞬间他想要流泪,却发现双眼的泪,早已干涸。
他早已无力站立,被人拉住双臂,拖到宝刀山庄大门外,看那样子,竟是要把他丢在那里,任他自生自灭。
他就这样孤零零的被丢在地上,看客很多,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帮他,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上下不住颤抖,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寒冷。如果真的没有人管他,恐怕,他就要被活活冻死。
胡天行再也看不下去,想要奔出去,至少给他披件衣服,然而他刚要挪动脚步,却见胡南风自己动了。
双手已无知觉,他就用手肘撑地,艰难的移动起来,然而他不是要站起来,而是缓缓调整自己的位置,面对宝刀山庄的巨大牌匾,跪直身体。
那四个烫金大字,是他爹找某个书法名家写的,又找著名的工匠,按照这四个字的样子,制作了这个牌匾。这四字笔锋飘逸,字体遒劲,常年挂在宝刀山庄大门前,春天有芳草掩映,冬天被白雪衬托,不知获得多少过往人士的称赞。胡南风对这四个字颇为熟悉,他曾经无数次,在这个牌匾下玩耍,也曾经无数次,外出归来之时,看到这四个大字而面露喜色。
而现在,他遍体鳞伤,浑身鲜血,望着这四个大字,深深拜下去。
本来束在脑后的黑发,早已在疯狂的鞭打中散开,有些糊在背后的血口中,有些就随风飞散,遮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只觉得痛,彻骨的痛。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拜它做什么?”
这个声音让他心中一震,本以为已经麻木的感情,瞬间重新奔涌起来。
“星梦。”
他吐出这两个字。
说也奇怪,这一刻,他的思绪竟回到了过去,那些早已忘却的日子,他忽然记起来从前的事情,记起了和沈星梦,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那时春风和煦,花草芬芳,那时的沈星梦,就如含苞欲放的花蕾,娇嫩,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