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繁星满天。
本是这样寂寥安静的冬夜,胡南风却根本无法入睡,压在他心头的事情,太重太重。
他辗转反侧,望着窗外的夜空,和星光下老树婆娑的影子,心中悲苦,泪水不禁湿了眼眶。
这些日子来,眼睛早已哭红,虽然长辈们曾经告诉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当自强,但此时此刻,坚强有什么用?
黑暗中,他好想有人说说话,好想纾解心中的寂寞和痛楚,但冬夜宁静,耳边,除了丝丝风声,什么也没有。
他只觉胸口发闷,连气都喘不过来,猛的坐起来,想要缓解心中的难受,却看到,那扇门缓缓打开了。
两个一袭黑衣的身影飘然进屋,看不清脸庞,看身形,那应是两名女子。
“南风,你还没睡?起来,跟我们走!”
这个声音让他怔了一下,这是他二姐,胡爱姬,那另一个人,一定是他三姐胡冰姬了。
“二姐三姐,你们……”他惊诧的不知怎么表达,这屋子周围都是仙剑阁的人,她们怎么进来的?莫不是……
“姐姐们把外面那些穿白衣服的,都弄睡着了。”胡冰姬轻松的说。宝刀山庄,虽然是名门正派,但是这三姐妹,却从她们娘那里学了不少旁门左道。
“南风,不要管这么多,快,跟我们走,我们逃出去!”胡爱姬说的飞快,一边说,一边抢上前去,要把他拉起来。
走?胡南风愣住了,他明白了两位姐姐的意图,看来她们虽然平日总欺负他,心中,却还是关心他的。可是,他怎么走?往哪里走?他还记得黄龙子的话:若是宝刀山庄中人放他逃了,仙剑阁,便从此,对宝刀山庄开战!
虽然黄龙子说的,有几分是恐吓威胁,但那老爷子如此愤怒,若是真的和宝刀山庄大动干戈,定会让两大门派元气大伤,给西魔教提供可乘之机。
他娘和大姐还在仙剑阁,他怎能把她们弃之不顾?
而且,他还没看到,另外那半枚铜钱。
他想走,但是他不能走!此时此刻,他只好咬牙,狠下心,对姐姐们说:“我不走,你们快走吧!”
“南风,别傻了,先离开这里,你真的想被挑断手筋吗?”胡爱姬急切的说,目光中满是关切,让胡南风心中感动,却又难受起来。他注定要辜负姐姐们的好意了。
“二姐,别跟他废话!”胡冰姬性子更急,看胡南风不走,直接趁他不备,一掌拍在他后颈,把他拍晕了。
胡爱姬见状,只能将计就计,便抱起胡南风,向门外奔去。
待胡南风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处陌生的屋子,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但仍是有一丝微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
看来,天亮了。
他坐起来,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然而待他终于清醒,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境地,心中突然腾起恐惧。
他跳下床,想要推开门跑出去,却被一个声音喝止。
“南风,不要出去!仙剑阁,在到处找你!”
胡爱姬的声音传来,让他停住脚步。
“二姐,你们怎么能……这样一来,宝刀山庄如何跟黄阁主交待?娘怎么办?大姐怎么办?”他望着胡爱姬,声音颤抖。他并不怪姐姐们,反而感激她们,但是,他不能走,真的不能走!
胡爱姬走近他,望着他憔悴的样子,心中满是不忍。她还记得胡南风小时候的样子,胖嘟嘟的小娃娃,可爱又听话,一欺负,就哇哇大哭,大滴大滴的眼泪珍珠一般,让人越看越喜欢。可是他长大了,脸上的婴儿肥便逐渐消下去,人也瘦了下来,这段时间,更是消瘦得不成样子,眼睛肿得跟个桃儿似的,明明很害怕,明明背地里一直在哭,却仍是坚持不走。
这孩子,真的长大了哪。
胡爱姬想着,只觉自己眼中,也要落下泪来。
“黄龙子只是吓唬我们,他不会真的跟宝刀山庄开战,也不会真的伤害娘和大姐,这些事情,都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你若是真的被挑断了手筋,就再也无法挽回了!”胡爱姬说的依然急切,她也不愿看到仙剑阁和宝刀山庄闹翻,但是,她更不能看到唯一的弟弟,被人废掉。
胡南风沉默,孔轩的事情,他和寒露约定,不和任何人提起,所以他不能告诉姐姐。他低下头,几次想要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
“二姐!”胡冰姬的声音突然传来,她是急急忙忙的推开门,闯进来的,人还没站定,口中就继续说道,“黄龙子大怒,正逼着聂堂主交出南风,否则,就要和宝刀山庄动手!”
她是悄悄返回宝刀山庄打探消息的,她刚刚说的,是宝刀山庄现在的情况,但是她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胡南风站在地上,满面惊惧。
“南风,你不要管,我们走!离开得越远越好,日后我们姐弟三人闯荡江湖,再也不要回来!”她说的飞快,她本是直性子的人,丝毫不掩饰心中所想。
胡南风看看她,一脸苦笑。他凭空消失,黄龙子自然勃然大怒,盛怒之下,也许他真的会跟宝刀山庄动手,而爹已失踪多日,现在的宝刀山庄,不知还有谁能够抵挡这老伯。
他想着,叹了口气。他心中知道,黄龙子、黄大山,他们都不是坏人,他们只是不知道实情。若自己的亲人被人所伤,他恐怕也会有类似的反应。如果真动起手来,多半会是两败俱伤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江湖没有他,依然是江湖,宝刀山庄没有他,依然是宝刀山庄。
如果这整件事情因我而起,就在我这里结束吧。
他突然抬起头,目光中闪烁着痛苦,还有,坚决。
“二姐、三姐,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要回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让正道两大门派自相残杀!”
他说完,攥紧拳头,向门外,走去。
胡冰姬故技重施,一掌拍向他,却被早有准备的胡南风躲过,他纵身一跃,那身法,是沈星梦教给他的,踏云决的入门功夫。
“二姐、三姐,如果日后星梦来找我,告诉她,谁也不要怪,我命该如此。”
说完,他的足尖点在屋檐上,飞身而去。
胡爱姬和胡冰姬望着他的身影,惊讶他的轻功何时进步如此。
她们并不是追不上他,只是觉得,他心意已定,追上去,也没有用。
一时间,本是刚毅彪悍的姐妹俩,突然有了抱头痛哭的冲动。
当黄龙子正因为胡南风凭空消失,而向聂远咄咄逼问之时,只听得空中一声大喊:“胡南风在这里,不要为难宝刀山庄!”
那时,在场的人们循声望去,只见那消瘦的身影从天而降,稳稳站在众人中间,外表柔弱的小公子,在那一刻,竟让人有了坚如磐石的感觉。
数日后,离行刑的日子,已经只剩下两天。黄鹂一个人,漫步在宝刀山庄的一角。
冬日将尽,但天气却仍是寒冷,让她禁不住裹紧身上的披风。
她随爷爷来到宝刀山庄,心中很是矛盾。即使胡南风亲口承认,她仍是不太相信,他能做出那种事情,但以她地位,又有什么办法?看到堂哥黄大山一幅疯魔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无法劝他手下留情,只希望胡南风命硬一些,能够化险为夷。
之前胡南风凭空消失,她还颇为高兴,但那个傻子居然自己冒出来了!简直是在找死!她想到这里,不觉气恼得跺了跺脚。
这一跺之下,脚下的地面却突然塌陷下去,她一惊,连忙收回脚,却是已经晚了,她惊恐的看见,一只手从地下冒出来,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拉到地下。
这处地下,居然有个深深的大坑,足可容纳两人,表面用枯草遮盖,让人看不出来。坑里颇为昏暗,但借着微弱的光线,黄鹂依然可以看清面前的人,那居然是一个故人!
“孔轩!”黄鹂惊叫出来,但她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被孔轩捂住了嘴巴。
对于孔轩,她也并不讨厌,当年被郭嘉带人追赶之时,是孔轩一路带着她逃跑的。她一直觉得,那次自己逃出仙剑阁,认识了胡南风和孔轩这两个挺有意思的人,也算是一大收获。此刻,她见到孔轩,并不怎么害怕,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躲在这个大坑里?还有,宝刀山庄的地面上,为什么会有个大坑?
孔轩其实觉得这姑娘颇为可爱,心思简单得跟胡南风差不多,一眼就能看透。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这个大坑,是我和南风小时候挖的,他会在这里藏点好吃的,有时也会躲在这里,让他姐姐找不到。”
“可是……”黄鹂要继续问下去,却又被孔轩堵住了嘴。
“你小声点,不要让人发现!”孔轩在她耳边低声说。这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让她乖乖闭嘴。
“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黄鹂,你要帮我!”孔轩的声音像从前一样,有几分深沉,更有几分柔和,让黄鹂不觉心中一动。
她定定神,平定下心思,她猛然觉得,孔轩此来,是为了帮胡南风,可是,他要怎么帮?要自己做什么吗?
孔轩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黄鹂,你听好了,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你帮我,做两件事情,以后你要我怎么报答你都可以。南风是我兄弟,我不能看着他……”说到这里,孔轩的声音突然停顿了,黄鹂听得出来,他竟然在哽咽。
黄鹂一直以为,像胡南风这样的人,没事掉掉眼泪也是正常,但孔轩一看就是那种有泪不轻弹的人,看到他强自咽下泪水的样子,她心中竟泛起一丝心痛。帮他救胡南风嘛?好,正好她找不到办法帮他,在东魔教,若不是胡南风,她早就死在孙凤舞刀下。此刻,这武功不佳的女子,心中突然涌起坚决。
“孔轩,你不要急,你说,我做。”她压低声音,缓缓的说。一字一顿,仿佛要孔轩放心,她黄鹂武功虽差,却向来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