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长枪斜刺里突然袭出,准确地插在马腹上,骏马发出一声惨烈的哀鸣,前蹄猛地高高扬起,将马背上的契丹骑士向后甩了出去,然后庞大的身躯在挣扎中倒地。它用哀伤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纷杂变换的身影,一滴血泪自眼角流出,滑落在嫩绿的草叶上。
被甩落的骑士还来不及爬起身,四周便有数般兵刃招呼上来,在他身上扎了几个透明窟窿,鲜血四溅。
无论是契丹铁骑还是安禄山的部下,在这块处处飘荡着芬芳的草原上,狰狞着、咆哮着、近乎癫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只知道尽力地收割着对方的生命。
哪怕是最温和的少年,在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下,也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也许只有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出人心深处的血性和暴戾。
李末儿如一团火焰般纵马来回穿梭于战阵之中,安军战士固然悍勇,却无人敢上前撄其锋芒。这个颇有些睥睨众人的女子,此刻却似乎要将银牙咬碎。每当她看到一个个自己的族人倒下的时候,手中挥舞的银枪虽更凌厉一分,心头却如滴血一般疼痛。
“末儿!我们撤吧!”乞叶紧紧勒马跟在她身后,帮她挡住来自身后的明枪暗箭。
“不!今天杀不了安贼,我李末儿有什么颜面回去!”李末儿奋力一刺,手中银枪如游龙般疾出,将一个安军战士挑落马下。
乞叶虽然为人凶狠毒辣,却很疼爱李末儿,也正因为有这一层关系,他才鼎力支持李怀秀稳坐崇顺王的位置,将原本涣散的契丹八部糅合在一起,制约了另一位大统领掩速的势力。
“末儿,你不要再犟了!你要知道,这两千铁骑可是我们的家底啊。如今安禄山的骑兵不知踪影,万一被他们围住,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乞叶心中着急,只得扯着嗓子苦口婆心地劝她。
李末儿闻言一怔,猛然一勒马缰,回过头来看着这位一直待自己如亲生女儿一般的族中元老,一张俏脸因为痛苦而显得格外苍白。目光所及,不时有契丹人死在对方的刀枪下,胸中那股疼痛愈发剧烈,她恨恨道:“乞叶叔,我,我好不甘心啊!”
安禄山的帅旗就在中军之中,然而他们根本无法冲破对方两翼的阵地,又不敢直接冲入步兵方阵,只是一味地在边缘游斗,根本无法伤及对方的根本。本以为此次袭击必然能擒得安贼首级,却不想是如此结局。
乞叶临阵经验丰富,见安禄山的军队开始转换阵型,知道自己的担忧是正确的。连忙驱马上前几步,一把扯住李末儿的马缰,吼道:“快走!再不走咱们损失更大!”
李末儿明白,即便再不愿意,也只得听从他的意思。
整个契丹铁骑开始向后退去,李末儿留在队伍的最后面,她不断地回首望着安禄山的军队,忽地将银枪放在身前,取下弓箭,对准安禄山的帅旗便是张弓一箭!
“叮!”地一声,尚在闲聊的安禄山和萧哲一抬头便看见了牢牢钉在旗杆上的那支箭,箭尾兀自不停地颤抖。
喝退跑上前来的护卫们,安禄山玩味地笑道:“很厉害的箭法,很熟悉的箭。”
“确实很强。能从远处直接射入中军,又正中旗杆,既准又狠,射出此箭的必然是一个臂力极强的男子。”萧哲亦点头赞道。
安禄山摇摇头,说道:“其实,这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萧哲细细地回想了一番,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人,不禁苦笑道:“难道是她?”
“不错,正是那李末儿。在青樟山顶我便见识过她的箭术,依我看来,若单论箭术,在如今的契丹八部之中,已经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萧哲有些吃惊,想不到这女子竟然如此厉害,看来自己之前还是有些轻看她了。
契丹骑兵向草原深处逃去,安禄山的军队也装腔作势地追了半里地,然后便回军向南行去。虽说这场战双方互有伤亡,但无疑这些大头兵们要得意许多,毕竟在安大人的面前露脸,那可是一件值得回去吹嘘好一阵子的事情。
也木和荆楚快步疾行而来,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但脸上都喜气洋洋的,看的萧哲心里一阵莫名羡慕,似乎后悔方才自己没有上阵厮杀一番。
安禄山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待他们行礼过后,便示意两人下去包扎一下伤口。此时天蓝风淡,大地又重归平静,安禄山不禁感慨道:“这件事情,应该告一段落了。”
“可是范阳之围未解,大人……”萧哲有些顾虑地说道。
“哦?萧哲,那我再考考你,范阳之围现在是否已经解了?”
“按说奚族骑兵的攻击力应该不逊于契丹人,而且高大人已经说明范阳局势危急。即便您派遣两万大军前去救援,但这全是步兵啊,步兵?!我明白了!”萧哲猛地想到一事,只觉心中一亮,终于明白安禄山为什么能这么气定神闲地和自己闲聊了。
“你明白什么,说说看。”安禄山淡淡地说着。
“其实今天从出范阳我就有点奇怪,为什么二公子没有和您一起出现,而且您带出来的全是步兵。范阳是大唐的北门,常年对抗外族,又怎么可能会没有骑兵?所以,我猜想您应该是把所有的骑兵都交给了二公子,说不定就埋伏在范阳城附近。”
“孺子可教也。”安禄山点点头,显然已经认可了萧哲的猜测。
然而萧哲心中惊异远多于喜悦,这短短半天的时间内,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不可能是巧合,因为对方在时间的把握上太精确了,从青樟山顶的谈判,到安子悠的突然袭击,奚族人突然攻击范阳城,然后又是契丹铁骑试图杀害安禄山,这一连串让人有些眼花缭乱的动作,分明是有人暗中设下的一个圈套。
在此之前,安禄山一直表现得很平庸,直到此刻萧哲才明白,原来这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他竟然都有考虑过对策。抬头望去,身形肥硕的安禄山依然一副淡赏云卷云舒的模样,然而萧哲心里却已然没有了半点轻视之心。
“父亲!”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沉默。
安禄山蓦地坐直了身子,十分惊喜地转过身去,道:“子悠,你,你没事了?”
安子悠早就在马车里憋得快闷死了,轻轻一跃便跳下马车,快走几步来到安禄山身前,趴在他的肩膀上,歪着脑袋说道:“父亲不必担心,我已经好很多了,休息几天就没事的。有萧哲帮我疗伤,您就不必担心啦。”说完,冲萧哲吐了吐舌头。
“那就好。这段时间你受了不少委屈,将来为父一定会让那个李末儿在你面前磕头认错!”安禄山安抚道。
“嗯!”安子悠开心地露出一个小酒窝,道:“父亲,范阳城不会有事吧?”
安禄山道:“我故意将一万精骑交给你二哥,就是为了保范阳城的周全。想必现在他也击退奚族人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城。这一次,显然是有人故意和你父亲作对,我迟早会查出是谁做的,定然饶不了他!”
安子悠只要确认范阳无碍便可,其他的事情她才懒得问。瞅了一眼早已站在一旁的萧哲,心中又打起了小算盘:“父亲,萧哲说我的伤还没痊愈,需要再治疗几次,我看还是让他继续留在府中吧。”
安禄山点点头,道:“他这次救了你的性命,为父已经答应要满足他一个愿望,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安子悠心中一喜,一个愿望?这个自己可得好好琢磨一下,可不能让那个呆子白白浪费掉。
不知为何,看到此时安子悠露出的诡异的笑容,萧哲莫名地感觉到危险,只想赶快离开此地,不在她身边停留。
但是很多时候,要来的你躲也躲不掉,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