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精兵尽出,雄武城已成了摆设,奚族骑兵得以长驱直入,直达范阳城下。所幸安禄山早已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遂命高尚为城守,一众幕僚如独孤问俗等人为谋士,安守忠、尹子奇、何千年等人为偏将,以防有人袭城。
其时奚族共分五部,这次袭击范阳的便是其中的处和部,另四部为阿会部、奥失部、度稽部、元俟折部。那腰间革带上系着骷髅头,脑后一条乌黑粗大辫子的男子,便是处和部的首领鲁汗。五部之上,是奚酋延宠,他被唐玄宗封为饶乐府都督、怀信王,并以宗室女宜芳公主妻之。
随着各部势力的不断壮大,延宠已经失去了在部落中的话语权,如同一个傀儡,整日醉生梦死。五部之中,又以处和部的实力最强,所以这次鲁汗在木子羽的挑唆之下,集合了近万铁骑南下,企图攻入范阳,大肆劫掠一番。高尚刚刚接到探子回报,城外便传来隐隐雷声。他心中一凛,这分明是万马齐奔践踏大地的声音,对方来得好快,如果不是范阳城中有所准备,肯定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高尚其人,少年得志,然而成年后却屡遭排挤,最后被安禄山招入麾下,成为他的幕僚。安禄山执掌范阳后,又命他掌书记,称为差遣官,加御史头衔。此时见大敌来临,他也顾不得形象,连忙吩咐下属召集偏将上北门城楼,自己提着官服便跑了出去。
高尚甫上城楼,安守忠等武将早已在此等候,一个个神情肃穆看着他。定了定心神,趴在城垛上向远方一看,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黑压压一片骑兵,速度极快地向范阳飞奔而来,犹如一块看不到头的乌云,笼罩在北门城楼上每一个人的心头。范阳城中守军五千,东、西、南门各一千人,北门两千人,而对方人数远超己方,不过范阳作为大唐北疆门户,城高墙厚,极难攻打。
“大人,不必过分担心,这些人全是骑兵,没有大型攻城器械,不可能攻上城墙。只要安大人援军一到,我们便可里外夹攻。”安守忠观察了一番来敌的形势,胸有成竹地说道。
高尚点点头,吩咐各门守军准备好檑木滚石,做好死守的准备。
奚族骑兵来势汹汹,借着冲锋的势头直达范阳城下百米之处,然后最前方的骑兵张弓搭箭,一阵阵箭雨怒射而出,直飞范阳城头。守军拼命反击,然而奚族人臂长力足,尤其擅长骑射,这第一轮冲击便将守军死死地压制,一个个躲在城垛后面不敢露头。
高尚心头大怒,却又无可奈何。他心里清楚,即便守军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在惯于马上作战的奚族人面前,己方的弓箭手占不到丝毫便宜。一盏茶的工夫,守军便被对方的利箭夺去了上百条性命。
然后箭雨逐渐停止,真正的攻击也拉开了帷幕。
鲁汗命人推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怪模怪样的攻城车,开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向北门靠近,用撞城木冲击着北门。双方又展开了新一轮互射,一时间只听破风声不断,不时有人中箭,鲜血横洒,流荡在这片震颤的土地上。
城头上檑木滚石齐下,被砸中的奚族人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但是鲜血反而更加刺激出他们的暴戾,所有人都悍不畏死地向城头发起冲击,在空中相互疾行的利箭不断收割着卑微的生命。
一声声闷响从城墙下传来,坚固厚实的北门不断颤抖着,掉落沉积许久的灰尘,在六月的阳光里飘荡,在生涩而嘶哑的怒吼声中回旋。
高尚虽是城守,但是论军事他远不及身边的几个偏将在行。安守忠凝神听着城下传来的动静,然后传令道:“用火油!”早已准备好的守军将几大桶火油直接倾泻而下,准确无误地倒在那辆不伦不类的攻城车上,随即燃起几支火把扔了下去。
来不及躲避的奚族人被燃烧的火油溅到身上,瞬间便被火苗吞没,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范阳城下犹如九幽炼狱一般惨烈。
范阳城中人心惶惶,达官显贵们都哆哆嗦嗦地躲在家里,只盼这些异族人早点离去,好让他们重新过回花天酒地的日子。大街上到处都是伤兵,有的只是简单包扎一下便重新爬上城头坚守。那些贫苦百姓自发地上前帮忙,搬运石头,照顾伤兵,在各级官员的指挥下,倒也不显混乱。
鲁汗骑在骏马上,身旁的小头领们都急切地看着他。一抹狠毒的笑容从他嘴角浮起,一声令下,奚族骑兵便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攻打北门,另一路直奔东门而去。他向族人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赶在安禄山大军回来之前攻破城门,大肆劫掠一番再走,不能让那些倒在这片土地上的兄弟们白死。
站在城楼上的高尚很快意识到对方的想法,连忙沉着脸对身后的传令官说道:“即刻飞报安大人!北门、东门形势危急,请他速速派兵驰援范阳!”
传令官见到安禄山的时候,范阳城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
安禄山见四下大军都在等待自己的命令,便令清夷军和威武军火速驰援范阳,又将自己所带的一万步兵交给安庆宗,让他统兵南下,以解范阳之围。
几路大军风尘滚滚,但是这两万大军都是步兵,骑兵甚少,所以速度颇缓,虽然几位主将一再催促,仍然难以在短时间内到达范阳。
安禄山将萧哲等人和八百铁卫留在身边,还有五千步兵,却不着急向范阳进发。他将安子悠抱了起来,放在自己怀中,冲萧哲说道:“你既然能够找出病因,那么能否替子悠治疗?”
萧哲面露难色道:“大人,我那位朋友曾经教过我一些解救之术,小姐受伤的穴位我刚好知道,但是要我为小姐治疗,却是有些不妥。”
“怎么,你不愿意?”安禄山微微皱眉,一股无形的压力便向萧哲袭来。
“这倒不是”,萧哲坦然地望着对方的目光,说道:“因为这种手法伤及穴位,所以,治疗的话只能从穴位入手,需一静室,为受伤者推拿穴位,再静心休养,方能痊愈。小姐的伤势我已经看过,银针对穴位的损坏并不严重,看来施针者并非老手。”
他这话一说,安禄山便明白了其中关键。将安子悠小心地靠在软榻上,走下战车,来到萧哲身旁,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着急回范阳么?”
萧哲沉思片刻,脑海中闪现以前看过的一些军事小说,遂答道:“大人可是防备他们围点打援?”安禄山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道:“围点打援?什么意思?”
萧哲一呆,随即明白过来在这个时代怎么会有这么超前的词汇,于是将其中的意思解释了一番。安禄山听完之后眼眸里闪过一丝异色,点头道:“你这个说法有些道理,也很新奇。不错,今天这一切都太过诡异,我们和奚族很少交恶,如今他们突然来犯,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得不防。”
语罢,他看了身后昏迷的安子悠一眼,继续说道:“我考虑的是子悠的情况,我知道你肯定懂得救助的办法,但是范阳被围,仓促之间无法入城,所以我才令驻扎此地,让你给她疗伤。”
萧哲心头一震,看着安禄山略显疲倦的面容,他忽然明白,无论史书上将面前这个中年男人描述的如何心狠手辣,他终究还是一个父亲。
也许他以后会举起反旗,让生灵涂炭,但是此刻,萧哲心中依然泛起了一丝敬意。
安禄山一声令下,五千步兵就地驻扎,排开阵势。那辆来时安禄山所乘坐的马车被拉到队伍中央,也木和荆楚率三百高手围在四周,安禄山亲领八百铁卫将马车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摈弃心中杂念,萧哲走入马车之中,静静坐在安子悠身后,注视着那瀑布一般垂落的乌黑发丝,心中某个角落似乎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