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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芳踪

万象旗主败亡,连带围困军营的兽群风流云散般地消失无踪。宁仁王早就担心金苏三人安危,难得发了一回脾气,要出营寻找。那营中卫军几时见过漫山遍野的野兽,神魂初定,也需各处打探情形,因此软中带硬,只许宁仁王的护卫出营,还要顺带探路看何方较为安全。宁仁王心急如火,一口应了。一个时辰后,护卫带回了金苏等四人,人人带伤,金苏、聂蒙儿两人尤重,需静养数日。宁仁王又发了一顿脾气,卫军头领只得应允。当晚在营账中,写了一封公文,言明雪路难行,需待晴好之日拔营,路上自当谨慎兼程,不至误了入京时限。又写了一封密信,将金苏入营之事写明,连同与宁仁王营中谈话细节,均巨细无遗,最后言道宁仁王古道热肠,交游广阔,临事易怒,躁进无谋。丑时三刻,才分遣两人将信函各自送出。

第二日下午,阿汐最重一处伤口已结痂,而原似骨折之处,更在之前已恢复如常。宁仁王随身带的那位大夫虽并不擅长伤科,却也知这复原之力大非寻常。聂蒙儿被绝意恨天手的侧锋击中,她本身就擅长回元之术,此时也恢复得差不多。金苏却是如常人一般,腿上,胸口前上了夹板。按卫军中随军大夫的说法:“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怕要躺上三五个月。”金苏外伤犹是小可,他习练的琉璃镜心,经与荆忘生一战,终究全然崩散,之前莫明发作的恐惧之心似乎也不再发作。如此一来,原先基于琉璃镜心之上的诸般武功,也徒具其形了。金苏将偷来的十枚天虹珠,还了七枚给聂蒙儿,余下的不知为何不能再行注入术力,要好生探究一番,也要思索一下今后是重修武功,还是专习术力。他只学了冰火两类术力,且境界有限,想来难以应对此后困境。思及与何幻、荆忘生及那个诸相旗主,只觉能活下来,实在是福大命大。他识得阿汐从地下拔出的那个样物事叫作木灵子,但藏于地下极难被发现,便问阿汐如何得知。阿汐言道不知为何,当被绝意恨天手击倒后再站起时,自内而外一切,均在掌握之中,没想过要如何批亢捣虚,便自然而然地攻取得手,连荆忘生再行使出的绝意恨天手的威能也全数封堵了回去。至于地下的“木灵子”,那也是感知到该处藏有可传声知事的奇异物事,拔除之时,手中觉得似乎非石非木,甚是奇特。

金苏犹豫再三,问道:“荆忘生那招绝意限天手,将全身劲力聚于右臂发出来,广被周遍,威力又是极大,你当面中招,怎么那么快又能站起来。若非如此,咱们可就都没命了。还有,你以前,就是在师父战死那天之前,你有没有也如昨日那般奇特感觉。”阿汐听到金苏说到黄芩战死,眼里难掩恨意,转而有些腼腆,说到:“听你这样一说,好像在师父到岛上之前,小郡主也来过。她身边有两个坏人想要害她,坏人下了毒后很得意,还想说是我岛上那些朋友们杀的郡主,要杀了爷爷和我的朋友,我很生气,后来全身发热,就把两个坏人打趴下了。我还用一种蓝色的光圈救了小郡主,小郡主说那是很难的返气召元术法。只是后来我再也使不出了。”金苏心道:“返气召元,木术归元类第二品术法,主疗伤回精,特征便是视施术者术力醇厚程度而有疗效绵长之功。若是木性法体,术法本身倒不是太难。可是要害小郡主,所下之毒绝非凡品。这二品术法虽也有解毒之效,但非其所长。将原本淡绿的光圈凝聚至蓝色,那是回气疗伤之效远大于毒物摧损之效的景象。听说小郡主本身就精擅各种木性术法,只要毒素还未周流全身,当可自施妙术祛毒。但我这个师弟,于极愤怒之时所显的种种超卓之处,已有三次救人于危难。为何我总觉有些不安呢?”

营账门帷一掀,宁仁王走了进来,见三人气色不错,展颜笑道:“我府里的田大夫,老说你们恢复之速异于常人,我还笑他少见多怪。看你们这模样,我也奇怪了,是不是你们修习功法自有这神异之处。”金苏道:“全不是那么回事。王爷,师姐与阿汐虽然恢复得好,但还不利落。就我最惨,还起不了身啊。”宁仁王道:“说到功法,就这么不干脆。我又不要你们教我。刚才我在外听到你们说什么小郡主。难道就是那个小郡主?”聂蒙儿道:“各家王爷的女儿不少,得朝廷正经册封的郡主虽少也些,总也有数。可当世只说小郡主而不名的,当真只有这一个了。”宁仁王道:“嗯,民间对这个小郡主是尊崇得很。朝中诸公虽不置可否,我猜他们心里倒是欣赏的多。小郡主的爹爹与我是未出五服的亲戚,祖上勋位早递降到策远伯,未有实职,虽是郡主仪宾,也不过是万千皇亲中一员,没想到养出一个这么出类拔萃的女儿来,着实让人艳羡。我刚得到消息,小郡主就在山东,说不定就在泰安州一带。”

哗啦啦一阵响,也不是什么东西被带倒,阿汐已抓住宁仁王双手,急切问道:“她真的在山东吗?师兄曾带我去淮南找她,但她却搬家了。当地人说是朝廷逼走了她。”宁仁王道:“阿汐,你手劲太大,先放开我,给你看一件东西。”阿汐这才觉得自己握力太猛,忙连声道歉。宁仁王从左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阿汐,阿汐展开来一看,丢下字纸,如风般冲出营账。聂蒙儿忙捡起一看:“阿汐,爷爷自己回岛了。诸相旗主应是姓薛,我未能见他身形,但听他说过另有一旗人马去对付小郡主,就在泰安州。我知你定会去救她。敌人很难对付,你要好生保重。别担心我,爷爷不会在岛上又让人抓走。”金苏眼光锐利,便从字纸背面读出字句,道:“文辞浅白,是专写给阿汐看的。鬼书生避开阿汐独自想走,阿汐就决然找不到他,除非一路追回到伏枥岛上去。阿汐很快就会想明白,如要救小郡主,就暂时别管鬼书生。”话音刚落,阿汐就没精打采地走进营账来,低声道:“我连爷爷从哪个方向走都看不出来。从小在岛上,爷爷躲起来时,就算有那些朋友帮忙,我也找不着他。”

两日后,金苏、聂蒙儿、阿汐三人坐在泰安州衙后的菜地旁,眼前就是衙门的后墙。墙虽然齐整,但并不算高。那是因修缮衙门不是官老爷们关心的事。衙门里的人,却是扎手得很。一个百户,两个总旗,那也罢了,随属里有六名“大汉将军”,那是随侍皇驾的殿廷卫士,功夫当然不差。如金苏三人只是进去抢出一个囚犯,那也不是十分为难。但锦衣卫中廷卫与侦缉互不统属,虽同属天子亲随却在小小一处州衙中公干,实在不愿节外生枝,惊动天听。

阿汐道:“咱们要这样坐上多久?”金苏道:“白老爷子在山东声望甚好,若非锦衣卫,也不能这般无端抓了他儿子。咱们破狱抢了人就跑,锦衣卫转身就能去兖州抄了白家。”聂蒙儿道:“那又如何?咱们在这里坐困愁城,已有大半日了。再等下去,何时了局。”金苏道:“想来衙里的那几位也是头疼得很。这次是错抓了人后才发现,只是抓人时依的是大不敬的罪过,那是天子设限的要案,若是就这么错抓暗放,让锦衣卫的殿廷卫士报了上去。督抚府州,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好果子吃。”聂蒙儿道:“那什么大汉将军,就这么不进油盐?”金苏道:“有道是宰相门人七品官,更何况是天子身边长随的亲卫。第一就是忠心耿耿,要让他们知而不言,可难得很。白少爷被错抓时可是拿棍子拒捕的,廷卫可也是出了手。收买不了、蒙混不过,因此就这般上下不得。”

那州衙后墙边的小门忽然打开,四人鱼贯而出。金苏瞧见打头掌灯的是白日见过的州衙里的吴判官;第二个身着从五品文官服,当是本地知州了;第三人服饰一看便是锦衣卫;第四人却是黑纱遮面,行走时掩不住窈窕体态,是个高挑女子。金苏道:“咱们要的转机到了,且看来人要做些什么?”

那吴判官小心将身后三人引到金苏面前,打个哈哈道:“露白风清,难得金少爷如此雅兴,与友良晤,幕天席地,脱略不羁,洒脱得很啦。”金苏也不站起,也打个哈哈:“在下只不过囊中羞涩,腹中空空,行止无所,只得与姐弟们暂时在这地边歇息一会。不瞒大人,方才在下天人交战,想着是不是要学那梁上君子去偷个一百两来,好解了眼下食宿困蹙。”那吴判官听得“一百两”三字,脸上神情一变,立时又一团和气道:“金少爷说笑了。日间你为白家三子申冤,下官立时上禀,经知州大人与锦衣卫刘大人再行讯问,却是好大一场误会。立时出票将白三郎开释,现已将人送到白家在城西的布庄里。原也想一并告知金少爷免得担心,却不知金少爷一直在此,也是让我们好找。”

金苏笑道:“那可要谢谢吴大人仗义直言了。您身后这两位,一位当是苏知州,另一位当是刘大人了。两位大人明查秋毫,还民清白,当真是青天悬照。更难得便是漏夜之中,也是衣不解带,鞫审案情,朝廷地方上有如大人这般勤政爱民的好官,真是社稷百姓之福。”

金苏这人有一项本事,便是口中所说之话与他面容表情全不符合。刚才那番话如闭目听来,那是言辞恳切,出自肺腑。但说话之时散坐在地垄边,两手撑在身后,白眼朝天,担了二郎腿一落一抖,差点踢到吴判官手里的灯笼。吴、苏、刘三人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也没见过这般故作无礼的百姓。

第四人轻咳一声道:“金少侠古道热肠,路见不平,虽另有大事也要为这素不相识的无辜之人申冤鸣屈,实在令人佩服。各位大人身负皇命重责,办案之时,手段操切了些,但诏告上以民为本的皇谕却是牢记在心,因此上才有这连夜厘清放人之举。其中如有疏失,各位大人自会拜折请罚。届时还请白家到京里参与详查。”这番话绵里藏针又针锋相对,似是说给金苏情面放过白三郎,又暗暗警诫金苏得理不饶人的作派,否则白家之后仍是麻烦不断。更为出奇的是,这人说话语气十分地婉转柔和,众人除阿汐外,都听得她言语中暗含威胁,但均不觉有何唐突。阿汐皱了皱鼻子,忽然起身挡在了金苏之前,说道:“你们也见到我们三人了,有什么话就说给我们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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