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书房。
东方澈看着桌子上那二尺红绡,它是衣衫下摆的一片,边上还有一些撕扯时毛糙的痕迹,上面染着的黑色血迹和泥污,怵目惊心,让这本来明亮鲜艳的布料污秽不堪。
他想起戚息说道陷阱里还有男子的脚印,并且最后她的足迹一同消失,只剩下远行的蹄印,眉头微微蹙起。
此时,一个宫装素颜的丽人手托茶盘,缓缓而至,没有佩戴任何的珠宝首饰,仍然顾盼生辉,风华绝世,正是太子妃韩静淇。
韩静淇是东方澈的老师韩烨的独女,有玉容妍姿,也富咏絮之才。与东方澈是青梅竹马,从小在一起读书习武,感情深厚。
当初在太子妃甄选大会时,她的一段“画扇之舞”惊艳四座,皇上御评:“此女秀外慧中,雅态芳思。”
按照惯例,需要皇上皇后和太子在甄选结束商议过后,再告知天下,可是当晚散席之时,东方澈却当着众人提笔在韩静淇的画像的空白处书写了两句:
“静女淇姝,谁与配之?寄予东方,惟澈所依。”
满座哗然,几天后,东方熙昭告天下,果然,韩静淇被封为太子妃,风光无限。
而这“淇配于澈”也从宫中流传到民间,成为有关皇族的美谈佳话。
当然,也有人说这是东方家族做给外人看的一场戏,他们不愿意让重臣权势过大,想要让太子娶没有实权的文官韩太傅的女儿,便想出此计,一堵众人之口。
事实究竟如何,仍然是众说纷纭。
韩静淇欲把托盘放在桌上,看到那染血的布条,不禁问道:
“澈,还在想女刺客的事情?”
东方澈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一扫,这片红绡便悄悄落于地上。
韩静淇腾出右手从怀中抽出一方锦帕,将圆桌擦拭了几下,然后轻轻将茶盘放在桌上。
“静淇,你今天可去宫里请安了?”东方澈端起茶碗问道。
“去过了,先去的母后那里,还遇到了晓月妹妹。”
东方晓月和东方澈都是莫皇后所出,芳龄十七,皇上有意要把她指给新科状元封文皓。
“她怕是心里还是惦记着一潜,又去找母后哭闹吧。”东方澈问。
东方晓月被莫皇后视为掌上明珠,从小受尽宠爱,不免有些骄纵任性,有一次东方澈到边关视察,她硬缠着跟去,目睹了莫一潜的英姿之后,情牵此处,再难忘怀。
莫一潜当时已与封文清有婚约,两家权倾朝野,即使是皇上也难干涉。但是东方晓月并未善罢甘休,看二人迟迟未正式成婚,就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谁知事到如今,却是她本人待字闺中,要出嫁了。
“嗯。还是不愿嫁到封家。”韩静淇也端过一碗茶,“她还向我求助来着。”
“噢?那你怎么说?”
“我自然是左右逢源,两面调和一下。”韩静淇微微一笑,“身处庙堂,婚姻大事岂能由自己做主,恐怕你我二人最清楚不过。”
东方澈抿了口茶,不置可否。
“从母后那里出来,就去了双妃娘娘那里。”这十来年,东方澈对秦双儿一直孝敬有加,一开始是母亲吩咐,后来却是出于自然。
“嗯。”东方澈等着下文。
“她清减了好多,父皇貌似最近也没有去看望过她。”
东方澈自然明白,甘如饴几次惊扰皇宫之后,她做亲娘娘的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父皇是要看她如何反应。
“双妃娘娘已经入宫有十年了,可是似乎一点也没有老,反而更加美丽,真是令人羡慕。”韩静淇不禁慨叹,虽然宫里宫外都传秦双儿狐颜媚骨,但是韩静淇明白,其实秦双儿久居双熙殿,几年来一直吃斋念佛,对外人一般闭门不见。
“天若有情天亦老,想必她已经做到清心寡欲了吧。”东方澈终于应道,“你若羡慕,也可以试一试。”
“哈哈,应该试的恐怕是你吧。”韩静淇从地上捡起那段红绡,“如此肮脏之物,竟也没人打扫,我去扔了它好了。”说完,就走了出去。
究竟是该无情,还是纵情?东方澈的脑中闪过父皇交代他抓捕甘如饴时的话:
“是进是退,全看你自己,不论进一步还是退一步,都能海阔天空,最不可取的,恐怕就是你现在进退两难的状态,想好了,早做决断。”
的确,自己是亲手放了她走远,固然是不舍得,可是他又怎么舍得把她禁锢起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若是再回到十多年前在狱中见她,不会再对她说“海纳百川”,而是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韩静淇回到自己屋里,嫌恶地把这片红绡丢在地上,拼命地踩踏,若有人看到现在表情如此扭曲的她,必定会大惊失色,刚才的淡雅与芳华荡然无存,留在脸上的只有让人生怖的神态。
自己的婚姻,究竟算是相敬如宾,还是貌合神离?韩静淇颓然坐在床上,神情已经转为凄楚,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他是人中之龙,未来要继承大统,心里装的是黎民苍生,江山版图,这些她自幼就已经懂了,但是为何能对那罪臣余孽失了心?虽然他不曾表露过,但她这个枕边人怎能看不出来?
若是对自己无情无意,为何当初会在甄选之时大起风波,让自己误以为相交多年的他是对自己有心的。
成亲后的他对她仍然是友人一般的亲切温和,她也一度误以为这就是男女情爱了吧,毕竟像他这样的男子是不应该耽于温柔之乡的。
如果没有这个红衣女刺客的出现,她会一直就这样骗自己,安慰自己,一生一世。
可是自从他第一次遇到了甘如饴,几乎日日夜里去北宫门巡夜,虽然听说甘如饴只造访了三次,但每次他回来,的眼里都会多流露一分不舍和忧虑
淇配于澈?哈哈,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盯着这段被自己蹂躏的更加残破污秽的红布条,不但觉得它得万分刺眼,还刺痛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