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爱卿,依你看,这小女娃儿该如何处置?”东方熙对着自己的心腹大臣,对自己夺臣之妻之事毫不掩饰。
“皇上心存仁厚,念在甘庆曾经戍守有功,不忍让其幼女受流放之苦,实乃这女娃儿的福气。但是她毕竟是罪臣之后,留在这宫廷,臣恐怕长大……”
“长大怎样,是妖媚祸国,还是行刺朕?你以为朕会怕一个女子?”
“臣不敢妄言,皇上自然是威震满朝,但防微杜渐,更何况宫中纷繁复杂,奸恶小人的利用之心更甚,还望陛下三思。”
东方熙暗自打量了封胥一番:这只老狐狸,居然还不忘拍马屁,说的虽然和我想的不谋而合,但我若三思出结果,还问你作甚。
封胥似乎从未结党拉派,又似乎和每个官员都关系不错,又或者说令每个人都心存敬畏,即使是他刚刚查办的甘明烈,临死前也嘱咐后人,说封公是奉旨办事,千万不要记恨于他。
如今朝廷内外皆有他封家之人,做事都极为妥当,极有分寸。连身为一国之君的他都暗自佩服这个老头子的本事。
想到这里,东方熙忽然一笑道:“封爱卿这次案子办得极好,朕十分满意。素闻封公家教甚严,教导有方,封家的少爷、小姐莫不风度翩翩,知书达理,优雅得体。朕倒是十分好奇你封公怎么治家。”
封胥隐隐觉得他话里有话,只道:“皇上谬赞,臣只是依照先人规矩培育后人,并无其他。”
“既然如此,你就按照你祖上的规矩培育这甘家女娃儿吧,朕相信你绝不是奸恶小人,也不会让这孩子给奸人利用。至于她的亲人,在京的只有她的娘亲,朕自会处理。你封家福泽深厚,甘明烈这老匹夫泉下有知,也会欣慰,朕便代他托孤了。”
“臣……遵旨。”封胥暗自叫苦,刚办完一个难差事,没想到现在……
“爱卿如此替朕分忧,重重有赏。”东方熙看着有些苦恼又不敢表现出来的封胥,竟觉好笑,不给你这老狐狸找些麻烦,怎会体现出你的忠心和才能。
一个月后,封府,西厢一小姐闺房。
一个小小女娃儿躺在榻上,刚刚睡着。虽然只是稚龄,但仍可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现在稍嫌瘦弱,少了些小儿的福气可爱相,脸蛋乍一看红扑扑,但再一看便知这红晕并不健康,脖子上系了根红线,吊着像是一个核桃状紫颜色的坠子。
榻旁是个穿着青绿小褂的幼小丫鬟,八九岁的样子,正在收拾刚才给床上小人喂药的物事。她父母双亡,一年前被卖到封府,年纪虽小,干活却很是麻利,大家都叫她灵丫,也因为如此,她成了封胥第四个孙子——封文皓的使唤丫头。
封文皓今年刚满七岁,被皇上选中进宫成了太子的陪读,每天清晨赶早课,傍晚才回封府,所以灵丫白天比较闲,被调来照顾甘如饴。
闺房外。
“李太医,你看饴儿这病……”
“如饴小姐身子本有气喘之症,最近受了惊吓,作息饮食又稍有变化,需慢慢调养,待老夫开个方子,封公不必太为担心。”
“唉,只是这孩子经常发热,睡着了又似总遭梦魇,常常呓语,甚至哭泣。让人心疼又心焦啊。”封胥摇头。
“老夫技拙,也只能尽力去其病魔,这心魔……”
“李太医不必太为挂心,这养育饴儿本就是我封胥的差事,还要多谢您每次奔波。”
“哪里,封公深明大义,相信假些时日,甘小姐自可康复。老夫告辞。”
送走李太医,封胥不禁暗自叹气。当时皇上交给他这女娃儿,他确实觉得是个麻烦。但后来想想自己办理此案,心里还是多少对甘家有点愧疚,现在有机会好好养育这女娃儿,倒也能稍稍轻松。当时听皇上说她体质不好,还以为是为免流放托辞之言。但没想到她当真先天不足,进府时就已昏迷不醒。一个月来身子总是发热,意识恍惚。而她娘亲秦氏已深得宠幸,被赐封双妃。皇上虽不喜这小娃儿,但若有闪失,也难免惹祸上身。
“老爷,戚家大少爷、少奶奶前来拜见。”
封胥回过神来:“快请。”
“娘……娘……饴儿好怕,不要带我娘走……”榻上小人哭声又起。
灵丫一听,一手握住甘如饴的手,一手轻拍她的身子,煞有介事地哄着:“饴儿不怕不怕。”竟也有模有样。
甘如饴被她哄着,哭声渐止,但仍低低呓语:“娘……”
“世伯,这娃儿最近仍是如此?”戚家大少爷戚烁问道。
封胥点点头,眉头微蹙。
戚烁之妻肖晨薇走上前去,俯身用手抚向甘如饴的额头,本想试下温度,撩开丝丝刘海,赫然出现了“甘罪”两个黑蓝刺字,触目惊心,这正是曾经在牢狱中的刺配之印,肖氏的手一僵,不禁慨叹:
“这娃儿小小年纪丧父,遭鲸墨之刑,如今又被迫与亲娘分离,受病症痛苦,着实让人生怜。”
灵丫见状忙双手递上一条白绢:“饴儿小姐有些盗汗,额头微湿,夫人擦擦手吧。”
肖氏接过,看着灵丫清莹的大眼,赞道:“都说封家门风甚好,今日一看果然不假,连一个小小丫头都如此伶俐。”
“灵丫谢夫人夸奖。”灵丫微微一福,便端着脸盆巾帕退了下去。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甘家女娃,着实快成了老夫的一块心病。”封胥对这世交之子倒也不隐瞒。“说也奇怪,每次给饴儿喂药,她不言语,却也不张嘴,小娃儿嫌口苦,也是正常,但只要这灵丫头喂药,慢语相哄,居然就乖乖喝下。”
肖晨薇心中忽然有一念头,脱口而出:“晨薇倒是有个法子,不知……”
“噢?但说无妨”
“世伯知晨薇是出自江湖,实不相瞒,我正是轻鸿羽门第十二代弟子,只是当时犯了门规被逐出门外,成了弃徒。这实在是晨薇之过,但不能给师门和婆家招来麻烦,所以一直以来不足以让他人所知。”
“你竟是那‘微尘仙子’。”封胥叹道。
早知这肖晨薇虽然来自江湖,气度却不凡,但不知出自绝世轻功名家——轻鸿羽门。羽门每代只收两个关门弟子,其门中人很少现身江湖,只是寄情山水,但都才华横溢,再加上这身功夫,大有逍遥若仙之风,所以江湖赠的名号都也有出尘脱俗之意,这“微尘仙子”便是其中之一。
“晨薇只是一平庸女子,若不是借师门之名,怎可当仙子之谓。”肖晨薇暗自汗颜。“但是我师哥尉迟云江湖人称“微曦妙手”,他除了精于武学外,还钻研医道,而这称号正是形容他医术高超。趁现在还没有收徒,世伯不妨让饴儿拜他为师,既可养病,又可学艺,岂不两全。再者,刚才饴儿在哭时,我看她病容中有一丝戾气,孩子虽小,但有些事情却埋藏于心,难以抹去。世伯虽淡泊名利,但毕竟身处朝堂,不能助她全然忘了身世之苦。羽门向来与世无争,逍遥自在,寄情琴棋书画之艺,虽嫌玩物丧志,但对于她修身养性最好不过。世伯意下如何?”
“听你说来倒是不错,只是羽门地处关外,气候偏寒,这对饴儿的气喘症似乎……”
“世伯放心,关外只是羽门初建之地,说来惭愧,轻鸿羽门擅长养生,也乐于享受,寄情山水,所以在江南、大理、塞北、西域都有别院,既有苍茫旷野,也有风景如画,如饴领受后,必将心胸旷达。”肖晨薇遂想起自己韶龄之时,两眼放光。
封胥闻言不禁暗想,这微尘仙子讲的老夫自己都有些个心动。便说:“让我考虑一下,毕竟皇上亲自托孤,不可轻率。”
“世伯若决定了,可向皇上禀明饴儿的情况,并说送她到外面求医,这样既不像流放受尽苦难,又可远离京城,想必皇上也是愿意的。”久未发话的戚烁说道。
封胥不语,似还在思考什么。
“世伯还有何顾虑?”肖晨薇问。
“恕我直言,‘微曦妙手’的品行老夫绝对信任,但毕竟是个云游的单身男子,而饴儿是个小病娃儿,只怕给他添了麻烦。”
肖晨薇想:“封公所言倒也属实,师哥固然医术不凡,但让他整日伺候一个病弱小娃他绝对应付不了。”不觉中低头绞弄手中白绢,忽的有了一个念头。
“世伯心思缜密,晨薇佩服。我见刚才那丫头乖巧伶俐,心细如发,不如让她随饴儿一同入门,一块学艺,一为照料,二为作伴,并补全了我羽门十三代两弟子之缺,三全其美。”
看着肖晨薇眉飞色舞的样子,戚烁苦笑,暗想:“尉迟云带着两个黄毛丫头游山玩水,这事情也只有我老婆能办的到。”想到那幅场景竟忍不住嘴角上扬。
肖晨薇看到暗自白了他一眼,又赶紧做诚恳状望着封胥。
这夫妻俩一举一动都在封胥眼里,属实他一开始也觉得她说的有一点点荒唐,但是后来也觉得此法对自己、对皇上、对饴儿、对双妃都好,甚至对那个孤女丫鬟灵丫也是不错,毕竟羽门收徒还是很严苛的。
想到这里,封胥道:“好吧,明日我便奏明皇上。”
“若是皇上允了,世伯便可通知我,我修书一封给我师兄,他必会收下两个娃儿。”肖晨薇说完,心里暗自兴奋:妙手啊妙手,看你如何再放任落拓下去。
戚烁不禁摇头,自己和皇上相交也有几年,以皇上的性子,这女人对妙手的诡计应该可以得逞,只是……看着榻上熟睡的如饴,再望向窗外正浣衣的灵丫,唉,两个小女娃儿,你们跟着尉迟云,会变成什么样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