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夫人抚掌笑道:“昨夜听到你自称夜遥我便怀疑是了,又喜好扮着男装,这么一对比,我便猜是你了。哦……犬子还在家书中说,他与姑娘偶遇,多亏你的慷慨相助,他才得以赴京如今高中。”
“哦……”夜遥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尹然啊!”
尹夫人笑的眉眼弯弯,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
夜遥越看越肯定,惭愧的说:“尹然提起过他家住徐州,他又与夫人如此相像,我竟然没有想到。”原来深山偶遇的竟是自己人……
她转头就欲与沈逸忻说这事,尹夫人连忙拉着她的手阻止:“不瞒姑娘说,我们家是为了避祸才躲入这山林中来,还望姑娘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这山中我们家的事情。”
“这……”夜遥回头看看不远处正抬着头无聊看着天空的沈逸忻,慎重的对尹夫人:“伯母放心吧!夜遥绝对守口如瓶,也绝对让身边这人守口如瓶。……伯母还是别叫我姑娘姑娘的了,我是晚辈,您叫我夜遥就成了。”
尹夫人两颊的酒窝浅浅浮动,笑的亲切:“那就多谢夜遥了,从信中就看出夜遥是个好姑娘,今日一见,果然……既然姑娘是在这徐州,不如多来敝宅走动啊。”
尹夫人眼中冒着莫名的光彩,夜遥看着,身上不由得竖起了寒毛,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说了几句,便随着樊妈一同下了山。
“你真不说?”
“不说不说!”夜遥不耐烦的挥挥手,“总之你不认识,人家避祸至此,又没招惹你,你打破沙锅问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你竟这样想的?”沈逸忻猛然顿住脚,回头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她,“她就这么跟你一认亲,先头说的那么些疑点,就都不算啦?我是不知道她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可如果是普通人家,何必入深山避祸?何必还在山中摆一个阵法?你虽然是半吊子,但好歹也是沈思笃的徒弟!你都解不出来的阵法,你觉得她还是普通人?”
“你怎么知道这阵法是她摆的?这里是军区,四处都是兵,漠国人在这里摆个阵法意图不轨也不是不可能啊!退一步说,就算是他们家摆的,可如果她想做什么的话,早就做了,你怎么现在还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呀?”夜遥一脸的不服气,随手又摘了一把草药,搭在沈逸忻怀中的包袱里,小声嘟囔着,“你疑心何必这么重,初见我时竟也是千般怀疑万般否定的,可我到底也没害过你啊……”
“你不同!”沈逸忻竟然听见了,脱口否定,“可她明明是……嗨!算了!”
脚足轻略,揽过夜遥就往军营里飞去。
“不好!”腾云驾雾间,夜遥听见沈逸忻一声低喊,她睁开眼睛,看见前方天空涌动着着滚滚的浓烟。隔着厚重的烟瘴,隐隐看到下面人影浮动,杀伐之声隔空传来。
沈逸忻几个点略,飞速下落,夜遥跟着瞬间便来到战局当中。
“你在这儿躲好,当好缩头乌龟,听见了没有!”沈逸忻把夜遥往一辆粮草车上一扔,用草把她掩盖好,一个闪身就消失在混乱之中。
“哎……”夜遥被扔的眼冒金星,摇摇晃晃站起来就想跟上去,一颗脑袋飞过来,飙着热血从她手边穿过去,骨碌碌的滚了几滚,敲着粮车的挡板,停了下来,依旧张着嘴,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向虚空。
她“啊!”的一声惊叫,颤颤的往后退开几步,手哆哆嗦嗦的放在嘴边,咯哒哒的战栗着。
车外马鸣风嘶,血染黄沙,浓烟顺着东风向空中叫嚣着翻涌而上,四处都是硝烟的味道,刺得她目眦欲裂,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夜遥颤抖着尽可能后退,直到靠着粮车的挡板,将头深深埋在膝盖当中,不敢再看。
沈逸忻迅速入局,努力透过浓烟看清情势。昨日,炀国大部分军队都已随沈逸宁出征,此刻营中留下的乌甲军不足总数的一成。炀国乌甲男儿个个携枪持甲,无惧身旁刀光剑影,踏着倒下的弟兄堆积的尸体,浴着热血奋勇杀敌!
从空中看去,战局之中:灼灼烈火,滚滚浓烟,乌甲男儿亦如黑色雾障落地四散,垫着鲜血的基调蔓延开去。然,黑色密布之中,竟翻涌出大片银白,在这玄天烈火的修罗场中,熠熠的泛出大片诡异的光泽!
银甲骑!
沈逸忻提剑而入,心中大惊:银甲骑终于出动!没想到,战神萧楚的麾下银甲竟然不是作为一柄利剑直接上阵杀敌,而是作为了后方突袭军队,趁着炀国军营中空,趁机袭营。这样的打法,难道真如沈逸宁所言,另有阴谋?
一道热血飚过,直扑他脸庞,映着火光,沈逸忻的表情顿时显得狰狞。“杀啊!”一声大吼,手中利剑划出无数道银亮的白光,如同一张细密编制的网,银光飞舞之间,热血喷薄头颅飞动,剑气呼啸,所到之处浮尸堆积成山。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争!夜遥闭目,睫毛微颤,心脏团缩战栗,咬牙颤抖着:从来都是在别人的故事里听闻战争的痕迹,即使在前世,在电视中看到战伐杀戮,即便是流血千里伏尸百万,拍的再逼真,又怎会有今日身临其境这般惊心惨烈?即使闭上双眼,耳旁呐喊厮杀、鲜血喷涌、刀剑相击,辘辘的杀气喷涌而来,又怎会感觉不到?
一注热血喷涌而来,直泼上她的面庞,夜遥睁开眼睛,血液如瀑般向下流淌,染红了她的视线。她忍不住趴到车沿,天昏地暗的呕吐起来。
“苏大夫!”耳边终于传来一道人声,夜遥抬头看去,是医帐营中的小士兵张达,正背着一个医药箱,穿过重重尸山迎面奔来。
“张达!张达!”夜遥一阵猛咳,挣扎着爬起,想要冲上前去。
“苏大夫!”张达已经奔至面前,抓住夜遥的手就往下拽,“你去了哪里,漠国突然来袭,营中死了好多个弟兄,那些伤兵,那些伤兵都等着我们去……”
“张达?张达?”夜遥察觉不对,慌乱的问询着。“噗……”一口血喷出,夜遥顾不上抹去满脸血垢,颤声问询:“……张达?”
年轻的士兵直直倒下,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夜遥,一把利剑直插在他的背口,铮铮颤动,他口中犹自喃喃:“……去救……”
“张达!张达!”夜遥用尽力气抓住他,眼泪混合着血水道道冲下,“别……别死……你还年轻,坚持一点……你……你别……”她抖着手用力按住张达背上的伤口,嘴里不停地说,像是为张达打气,又像是为自己打气,“你还年轻啊……你……你家中……家中……对了……翠喜……翠喜姑娘……你的翠喜姑娘啊……我……我手中还有药!药!药……”她忽然想起,猛然四处翻找,“我的药呢?刚去采集了好多药啊……止血的、止疼的、疗伤的……我都有啊……药呢?药呢!”车上堆积着粮草,她四处乱翻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刚刚采回的草药,颓败的坐下,又忽然向前,“对了!对了!你的药箱……药箱里有药!张……”
夜遥的手被张达的血手按住,他对她轻轻摇头,吃力的说:“药已经不多了,我活不成了……这些该留给上阵的弟兄……”
“张达……”夜遥不管不顾的挣开,继续翻找着药箱,“你要活着啊……你想想……想想你的父亲母亲,想想你的翠喜姑娘,想想……”
恍然间,夜遥没有察觉到脚下的颤动,一声嘶叫,马车忽然惊起,向着远方飙驰而去,她没来的及抓住张达的手,只眼睁睁的看见他由于马车的反冲,向后直倒。利剑从张达后背直直刺入,他睁着的眼渐渐变得浑浊,望向浓烟蔽日的天空,浮起了一丝释然的笑容。
伸出手,再也够不着那些在眼前纷繁凋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