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南王宫大吃大喝了一顿,吴世杰真有些志得意满了。整个越南上下,从国王到文武百官,都对他大献殷勤,极尽阿谀拍马之能事,真是令人舒坦。不过,吴世杰毕竟是吴世杰,尽管喝了很多酒,但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所以,在酒席上,出兵打仗的事只字不提,只等着黎四边和郑化龙两个人竞标,谁出的价高,吴世杰就帮谁。
所以,回到军营,吴世杰便舒舒服服的去和周公下棋了。可黎四边和郑化龙却远没有吴世杰那般安逸,越南王宫和大将军府的灯火直到四更天才熄灭。
第二天一早,吴世杰便得到了黎四边的邀请,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后,吴世杰便郑重的和黎四边也签署了一个合作协议,只是,黎四边却要求吴世杰除掉郑化龙。
情形已经很明显了,越南南方和北方水火不容,而国王黎四边和大将军郑化龙也是水火不容。不过,原本一个相对平衡的局面,却因为吴世杰的出现,便变得危机四伏,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吧。吴世杰在等,等郑化龙上门来。
午时一过,郑化龙果然来到了吴世杰的军营。
郑化龙没说话,但脸色很难看,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吴世杰和黎四边密议的消息。吴世杰也没有说话,只是把和黎四边签署的协议递给了郑化龙。
郑化龙接过协议,看了一会儿,脸色由青到白,由白到红,最后又由红到青,完成了一个循环。
等郑化龙抬起头,吴世杰便笑道:“贵国王打算致将军于死地啊,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砰!”郑化龙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桌案之上。“他想让我死,我就先让他去见阎王!”郑化龙喘着粗气,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脸上的表情格外狰狞,手上的青筋条条绽起。
“唉!”吴世杰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黎四边如此冷血,实在令在下寒心。”
郑化龙霍地起身,冲吴世杰一抱拳:“小王爷放心,过了今晚,在下一定会给小王爷一个交代。”说罢,郑化龙便转身大步出了大帐。
把郑化龙送出军营,目送着郑化龙的远去,吴世杰的嘴角边终于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吴世杰刚要转身往回走,却见巡逻兵领着一个老人向自己走来。
“报告军长,这个老人要见你。”巡逻兵一边敬礼,一边说道。
吴世杰回了一个军礼,同时也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老人至少六十开外的年纪,一脸枯黄的皱纹更是饱经风霜,如刀割一般层层叠叠。一身越南人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并散发一股霉味,只是手上细长的大烟袋锅让吴世杰暗暗称奇。
没等吴世杰说话,老人却先问道:“你就是吴世杰?”
吴世杰一愣,长这么大,还头一次有人直呼其名。
“呃,在下正是吴世杰,不知老人家有何赐教。”觉得老人不同凡响,吴世杰的语气便也客气许多。这是吴世杰的一个优点,对于不了解底细的人,吴世杰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给足了对方面子。
“赐教不敢,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问完便走。”老人在辕门的门柱上“笃笃”的磕了两下烟袋锅,一本正经的说道。
吴世杰一摆手,巡逻兵知趣的退走了。老人一边装烟,一边慢条斯理的向前走,清风吹拂,一撮山羊胡子左右摆动,好像墙头的野草,随风摇曳着。而吴世杰也只好无奈的跟在老人的后面。
老人装完烟,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上火,便蹲在地上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吴世杰只好在老人身旁的上风位置也蹲了下来,可尽管是上风位置,吴世杰依然被老人吐出的烟雾熏得够呛。
片刻过后,老人抽完烟,一边在红土地上磕着烟灰,一边随口问道:“小王爷领兵来越南,是想敲诈一笔财物,还是想把越南变成自己的王国?”
吴世杰心头一震,想不到这个老头儿居然有这般见识。不过,在没有弄清老头儿的底细之前,此行的真实目的岂可轻易示人?
见吴世杰迟疑不语,老人便笑道:“你放心,我是个汉人,不是黎四边和郑化龙派来的奸细。小老儿十六岁便从中原来到了越南,那时候还是大明朝泰昌年间,而今整整五十年了。小老儿在越南做过二十年的县令,对越南了如指掌,所以才有此一问。”
老人的言外之意就是来献策,只是又不好明说,所以才绕了一个大圈。吴世杰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岂能听不出老人的弦外之音?只是对于老人的身份还有所怀疑,所以便模棱两可的说道:“若只为敲诈钱财当如何?若是为了抢占越南又当如何?还望老丈教我。”
老人把烟袋锅插在腰间,直起身,望着河内城说道:“如果小王爷只想敲诈一笔钱财,那小老儿也没什么说的,凭小王爷手里的火枪队绝对能办到;如果小王爷想强占越南,那就要从长计议了。”
知道老人胸中早有丘壑,吴世杰便忙起身施礼:“望老丈不吝赐教。”
老人抬手指了指河内城,说道:“越南云南,一衣带水,从秦汉到唐宋,以至于元明清,越南和我中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剪不断,理还乱。每当我中华强势,越南便沦为州郡,或为藩属;而一旦中华战乱,势不及此,越南人便会喊着要独立。于是,每一个王朝在强势的时候都会向越南进兵;而每一个王朝在衰落的时候,也会从越南撤兵。几千年下来,这已经成了一个特定的规律,不知小王爷可曾发觉?”
“老丈言之有理,见识深刻,在下佩服。然则如何能让越南长治久安呢?”
老人捻须笑道:“小王爷家学渊源,应知晋文公称霸春秋之事。”
吴世杰再拜施礼:“愿闻其详。”
老人笑道:“晋文公欲用其民,而子犯以民未知‘义、信、礼’而阻之。于是文公出定襄王以示义,伐原以示信,大蒐以示礼,得民心而用之,一战而霸,为后世晋国的强大奠定了基石。而我中华在越南的官吏,欲用民而不得民心,只知搜刮钱财而不知教民休养,故此越南反复,终不为我中华版图。
如果小王爷能把越南人当成汉人一样看待,爱护越南人像爱护云南人一样,教民休养,示之礼仪,则越南百姓必会像尊崇越南国王一样尊崇小王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到那时,小王爷完全可以将越南之众,西略南掌吴哥诸国,以成万世基业。”(南掌和吴哥分别是今天老挝和柬埔寨的前身)
吴世杰吸了一口凉气(实际上当时的越南根本没凉气,不过是空气罢了),暗自叹服老人的见识高远深刻。老人所说的爱民,得民心,实质上还是要用民,用民为战,而建立自己的基业。只是老人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能不让人佩服。
吴世杰再次对老人施礼说道:“谨受教,无以为谢,不知老丈可愿出仕?”
老人摇了摇头,苦笑道:“小老儿今年六十有六,已是冢中枯骨,去日无多,只望小王爷能将越南并入我中华版图,不要重蹈前朝的覆辙,为后世开启新元。诚能如此,小老儿死而无憾了。”
吴世杰大为感动,不觉又对老人深施一礼:“老丈放心,世杰定不负老丈所托。”
老人欣慰一笑,随手从腰间拔出烟袋锅,背着手蹒跚远去了。
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吴世杰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冲动:我来了,我就要征服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