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越南的国都,河内是越南的第一大城,更是越南政治经济的中心,历史悠久,建筑辉煌。而作为汉代的郡,唐代的州,明代的府,河内的汉族文化更是深入骨髓。而实际上,云南和越南本就是一体,从云南东南出发,沿红河顺流而下,便可直达河内。所以,从地势上来讲,占云南必下越南,就像得陇望蜀一样。
而在河内城几百年的历史中,几乎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处在汉族政权的统治之下。所以,越南人对于从云南,或者说是从北边来的消息特别敏感。而当吴世杰和郑化龙在老街密约的消息传到河内以后,当吴世杰和郑化龙大张旗鼓的向河内进军以后,河内城的气氛明显变得诡异了。
老百姓感觉到的是好奇和无奈,不过也已经习惯了。毕竟,这种事情他们见多了,历史每轮回一二百年,这种事情便会重演一次。对于从云南来的军队和官吏,他们并不仇视,相反,在如今越南腐败的政治氛围下,他们却忽然多了几分期待,只是不知道这次的结果会怎么样。
“我看到那些云南兵了,有将近两万人,都是清一色的草绿军装,没穿铠甲,不过都扛着黑乎乎的火枪,枪尖上还绑着一截短刀,雪亮雪亮的。”一个行脚商人唾沫横飞的向街坊们诉说自己的新奇见闻。
“两万人是不假,不过不都是扛着火枪的,还有几千人拿着大刀长矛的,不过铠甲很结实,和咱们的很像。”另一个人不满第一个人说得粗陋,连忙补充道。
“不过这两万人一看就是精锐,几里长的行军队列,愣是没有断线,就连走路的声音都踩到一个点儿上了。人家和大将军的卫队走在一起,却丝毫不显得逊色。”说话的是一个后加入的人,显然,他也看到了吴世杰的大部队。
“……”
在几个人身后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老人正悠闲的抽着旱烟袋,吞云吐雾,好不自在。一袋烟抽完,几个人的议论也接近了尾声。老人磕了磕烟袋锅里的烟灰,将装烟的烟袋往烟袋锅的脖子上一系,便起身迈步离去了。临走,老人抬头看看天,忽然叹了一句:“要变天了。”
和越南百姓在街上茶余饭后的清谈议论相比,越南王宫里的这几个人明显郑重无比,似乎天要塌下来一般。
昭阳殿是越南国王黎四边的寝宫,装饰豪华,宽敞明亮,满屋的色调自然是金黄色。地面铺的是浅黄的云南玉石,顶篷是裹着黄绸的越南红松,就连上好的紫檀木桌椅都被涂上了厚厚的一层金黄色的涂料,且馨香扑鼻,让人如沐清风。
可惜,处在如此胜地,屋里的几个人却无心享受。本来,丞相段海是最艳羡昭阳殿的装饰的,可他今天却是噤若寒蝉,一言不发。
“诸位爱卿,你们都听说了吧,郑化龙从云南借兵两万,现在正大张旗鼓的奔河内来呢,诸位以为朕该如何应对啊?”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清瘦中年人,脸色蜡黄,目光涣散,一看便是酒色过度的表现。而从他高高在上的座位来看,他便是越南国王黎四边了。只是,他虽然没称帝,却依然自称朕。
话音落地,回音绕梁,片刻之后,又是一片宁静,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若隐若现。
“段卿,你怎么看?”格外的宁静让黎四边心里直发慌,也就不耐烦起来,便开始直接点名。
琢磨了半天,段海心里已经有了腹案,遂胸有成竹的说道:“陛下不必担心,我料那郑化龙暂时还不敢怎么样。”
“哦?段卿何出此言?”见段海信心十足的样子,黎四边便也精神了许多。
段海站起身,摆出了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说道:“陛下请想,郑化龙虽有不臣之心,但毕竟羽翼未丰,而越南的军心民心还在陛下手里,阮清明也在对北方虎视眈眈。所以,依臣之见,郑化龙暂时还不敢逼宫。”
“那就好。”黎四边长出了一口气,他就怕郑化龙仗着手里的兵权逼自己退位。
“不过……”段海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下文。
“不过什么?”段海的这一个“不过”,让黎四边刚刚放松的心弦不禁又突然绷紧了。
段海在殿中度了几步,最好才下定决心,硬着头皮说道:“如果在云南人的帮助下,郑化龙打败了软清明,那他接下来便是逼宫篡位了。”
段海的话虽然有些石破天惊,但确实是眼前的形势所在。如果郑化龙能在云南军队的帮助下打败阮清明,那越南的军心和民心自然就会倒向了郑化龙的一边,那他逼宫夺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经段海这么一说,大殿中原本有些缓和的气氛便又紧张了起来。其他的几个大臣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们紧锁的眉头看,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黎四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双手也不自觉的开始抖了起来。他端起茶杯,想喝一口茶以掩饰自己心头的恐慌,可是,他手上的茶杯似有千金重。他颤颤巍巍的一路端起,杯中的茶水也洋洋洒洒的溅了一案。最终,茶杯还是在离嘴边只有半寸的地方从黎四边的手中滑落了。
“哗啦”的一声脆响,惊醒了大殿中的所有人。
“你们说,朕该怎么办?真的要把江山让给郑化龙,还是阮清明?”黎四边一边抖着手,一边气急败坏的说道。声音很是凄厉,还带着一丝哭腔。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可惜,在国家危难之际,诚臣除了选择死,就只会保持沉默。而在一片沉默当中,黎四边的呼吸却显得格外响亮。
作为百官之首,还是段海打破了沉默,无奈的说道:“陛下不必如此,此事尚有转机。”
“什么转机?”段海再一次抛给了黎四边一根救命稻草,而黎四边自然是不敢错过。
段海皱了皱眉,眼前的形势已经是危如累卵,而作为这个国家的丞相,他也只能是尽量维持局面,让黎四边在国王的宝座上多做一段时间。因为黎四边手里没有越南的军权,这是黎四边最大的软肋。黎四边看重的,只有美女和美酒,可这两样东西都不是成为一国之君的有力保障。
原本,南方总督阮清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攻北方,而大将军郑化龙则代表北方反击南方。双方实力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这就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关系。而在这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中,黎四边的王位便可暂时确保无虞。可是,现在由于云南人的突然加入,这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不存在了。在云南人的帮助下,郑化龙一定能打败阮清明,那时候,整个越南便是郑化龙的天下了。而云南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帮助郑化龙,所以,他们双方一定是达成了一个协议,郑化龙也一定是许给了云南人很多好处,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
“陛下请想,云南人出兵帮助郑化龙,一定是有利可图,所以,依臣之见,郑化龙一定是许给了云南人一些好处。而如今事情的关键,便是云南人的态度。云南人帮助郑化龙,那郑化龙便可在越南称王;若云南人扶助陛下,那陛下的王位便可安然无恙。”段海不愧为一国之相,百官之首,聊聊几句,复杂的形势便明朗了许多。
经过段海的一番分析,黎四边终于又有了一些底气,便道:“以段卿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段海笑了笑,胸有成竹的说道:“郑化龙能给云南人的,陛下也一样可以给云南人,所以,我相信云南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是陛下可能要破费一些钱财了。”
黎四边不是蠢人,一想便明白了段海的意思,便也苦笑道:“破财免灾,如今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