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呆坐在屋檐边,身后的屋顶已经开始烧了起来,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只是呆呆的坐着,手里还保留着握着的姿势,眼神涣散。这时身后的黑影人站了起来,似乎终于缓了过来,来到明月身前,迅速的一把将他背在了背上,又一次跃起,开始向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只是这时的速度明显已经慢了很多。
明月没有知觉的被背在背上,他没有发现,黑影人已经背着他又回到了那座骇人的死人山边。黑影人迅速的将明月放在了死人山的近顶部,将他的四周都用残肢掩饰好,这才回头来到明月面前。黑衣蒙面的黑影人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那是张苍老的脸,明月猛地清醒了过来,是师父。明月赶忙挣扎要爬了起来,却抵不住身下那滑腻黏稠的液体便又滑进了死人堆中。苛责老和尚慈爱的看着他疲惫的笑了笑道“对不起,师父来晚了”,明月眼睛里委屈的泪水瞬间就止不住的流了起来,呜咽着一句话说不出。苛责老和尚心疼得摸了摸明月的头,伸手就将自己背在背上的灯杖抽了出来,一手将灯杖上的灯罩就捏碎,把灯罩里面的一颗鸡蛋大小片状的黑色玉石拿在了手里。明月有些吃惊的看着师父,苛责老和尚只是歉意的笑着,然后迅速的将黑色玉石放进了一个不知从哪找来黑色小布袋,石头装进去刚刚好,再用一段细绳将布袋扎死,系出一段打成圈,不由明月说什么,就将黑布袋戴在了明月的脖子上。快速的做完这一切,苛责老和尚才对明月微笑着继续道“答应师父,好好活下去!”,明月一脸疑惑的看着师父,还想要问什么,只是这时四周已经传来了响震的马蹄声。苛责老和尚迅速的就拉上了面罩,不舍的看了一眼还迷惑的明月,便抬手在明月额头上一点,明月便一脸不甘的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是早晨还是下午,灰暗的天满是阴云。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混暗的地上,流转着复杂的颜色,血色,泥色,腐肉色,焦碳色,,,各种颜色,顺着雨水四处流淌。
明月醒了过来,是被鼻子里的血腥臭味刺激清醒过来的。一抬手,一手黏稠的黑紫色的血肉浆液,恶心至极,在身边蹭了蹭,却没有任何效果,因为全身都是如此。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是趴在这里鼻下的腐肉传来的恶臭已经让他无法忍受,奋力的爬起,他爬在一片死人堆中。挣扎着向着人堆的下方爬去,还没多远,他便有些力竭,好不容易的坐了起来。
面前的地面上还躺着好多具尸体,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混在泥水中,静静的趴着,雨水就那样无情的拍打在他们的身躯上。明月傻傻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只是一夜,一切就都变了,昨天还热闹的小镇,今天就变成了一座死城。
对了,师父呢?明月忽然清醒了过来,他想起了夜里最后一刻师父的出现。赶忙四处看去,却发现周围都没有师父的身影,急忙拉开衣领,就看到挂在脖子上的那块装在袋子里的黑玉,那不是梦!明月挣扎起了身,开始疯狂的奔跑在雨中,到处翻找,每一具尸体,每一个角落,他都没有放过。他不知道师父在哪里,还活着没,他不敢想。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下来,但他依旧不知疲惫的找着。一定不会的,那个老酒鬼那么聪明,怎么会轻易的死掉,明月不停的安慰着自己,心却在疯狂的跳着。明月害怕却又执着的翻看着每一具尸体,几乎翻遍了所有,都没有发现那个光头的老家伙,也没有发现小姑娘的影迹。明月边擦着眼泪,边笑着对自己说,好,没有发现就是好事,一定不会死的,他们一定都安全的逃走了。
明月边哭边笑的开始往回走,只是在路过一个巷子口,他终于还是看到了一个角落里,一具半靠在墙角的苍老的光头的身躯。明月的心瞬间就碎了,他慌乱的的站在街口,用手使劲的摸着自己的光脑袋,上前又不敢上前,傻傻的看着巷子里的那个角落。咬着牙想忍住哭,却无法忍住已经难过得扭曲的脸,张大了嘴,他却哭不出声来,只觉着呼吸都困难。雨悄无声息的变大了,雨珠开始更加快速的落下,而明月被雨水落满面容的脸庞再也无法掩盖眼角奔涌而出的泪水画出的泪线,整个的世界此刻都似乎无声的哭泣起来。
“扑通”一声,明月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他盯着那具无声的坐在雨中的苍老身躯,泪眼模糊的一点一点向前挪去。他多么希望那不是师父,然而,那么熟悉的感觉,让他无法欺骗自己,而那插在躯体边地面上的已经没了灯头的灯杖在沉默的告诉他,那就是师父。
青阳镇,满是烧焦倒塌的房屋,雨水裹着血水汇成灰暗的水流,穿行在街道,这里已经是一座死城,看不到一个活人,满地都是散落的人头与躯体,镇子的中央空地,是垒起来的死人堆,快有一房高。
明月呆呆的走在雨中,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怀里,抱着一具身体,身体上光着的脑袋被明月裹在外衣怀里,生怕有雨点落上。明月从来都不知道,平时那看起来高大和蔼的身躯抱起来原来如此的单薄瘦弱。身体上还布满的粗大的黑色血洞,早已流干了所有的血,生前是遭受了怎样的攻击与拷打,明月不敢想象。而明月也从没想过有一天,那个诡计多端的老酒鬼会真的丢下了自己一个人永远的离开。
抱着师父的明月痴痴的走在路上,红透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也暂时停了下来,明月就抱着那瘦弱的躯体向着镇子外走去,向着镇子外的那座青阳山走去。
这时,镇子的远处传来一阵阵逐渐靠近的嚎叫声,而且是各种嚎叫声。那是山里的野兽在靠近小镇,这里已经血流成河,血腥味早已冲向四面八方。碍于以前是个人声鼎沸的地方,许多野兽还踌躇着不敢踏进这里,而当夜晚来临时,这里大概就会成为野兽们的天堂了。
明月已经离开了小镇,走在上山的小路上,路边的干枯的树枝上,绿骨朵终于在这场春雨的洗礼下,都纷纷发出了脆嫩的新芽。明月浑浑噩噩的抱着师父,过去的一切不停的闪现在眼前,就像昨天刚发生过的事。穿过山路上分出的一条支路,就来到了一个山凹,那里有一颗长得非常巨大的绿松,明月抱着师父就来到绿松前。这里曾经是师父最爱来的地方,他特别喜欢这颗绿松,夏天到了提着一壶小酒就在树下乘凉,到了冬天下了雪,就带他来这里堆雪人。师父说过,他最喜欢常绿的松树,他的故乡就有好多松树,儿时的时候每次干完农活,他的母亲就爱带着他在翠绿的松树下讲故事。明月也好喜欢这颗松树,因为在这颗树下,师父也给他讲了无数美丽的故事。
松树下,明月轻轻的将师父放下在松树前,跪在地上就用双手开始在地上使劲的挖。
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明月还在挖着,他已经挖出了一个不小的深坑。山里很安静,大概所有的野兽都奔向了山下那满是死尸的小镇,去参加那里的盛宴。明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默默的爬出了坑,一对小手已经血肉模糊,沾满了泥土。慢慢的小心的将师父放进了坑中躺好,跪在坑边静静的看着那好像安睡了的师父,这大概是他见师父最后的一面了。
天已经放晴了,夜里的月亮孤独的照着大地,一片银装。松树前,明月跪在一个新埋的土堆边,土堆前插着一块木板,上面用鲜血写着恩师苛责之墓。明月呆呆的看着木头的墓碑,红透的眼睛像要喷出血。
明月面无表情的跪着,脑海里却波涛汹涌般的冲击着,脑海里曾经一直闪现的那堵墙已经消失不见了。小时候的一切,他都记了起来,那翠绿的山,山下那温暖的家,和蔼的干娘,会做木马的干爹,还有可爱的青空,还有那最后让一切都戛然而止的血色的一天。干娘就挂在墙上,流了满地的血,胸口穿透的黑钉,年幼的站在门前的他。他明白了,是师父在自己的脑海里建了那堵墙,随着师父的离开,那堵墙也消失不见了。
明月依旧平静的跪着,心里却开始忍不住的责问责备起自己来。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活下来,师父为什么要救他,他直觉着活着真的好苦好累,为什么他要来承受着所有的人渐逐离?他是这么的无能,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无声的哭了起来,只是那红透的眼睛流下的是血色的泪水。
许久,血泪也流干了,月亮似乎有些心疼月下这可怜的孩子,也不忍看着,拉扯着周边仅剩的一点轻云裹住了自己。“好好活着,”师父温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明月耳边。好好活着,明月呆滞的看着墓碑,眼神开始变得寒冷刺人,那是冰冷的凝固了的仇恨,永不会消散暗灭。起身,明月最后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坟堆,转身向着山外走去,瘦小的背影渐行渐远,却异常坚定。
在这个寒冷的春天,青阳镇从世界抹去,青阳山里没有了寺庙,也没有了和尚,从此鲜有人问津,鲜有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