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海风,曾见过的风景,我——郁金香站在船头如此判断。
机器人不应该使用“熟悉”之类的模糊不清的词汇,可我不是单纯的机器人,而是智能机器人,拥有灵魂的人之造物,曾经向往学习过人类,因此留下了人类的一些习惯。
为何我如此在意这个地方?
说来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我曾在此处邂逅了一位不错的朋友诺怜。
也可能不算是朋友吧,相遇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拿他当宠物养的。我的创造者温莎却说这种关系是父子,我不是很明白,养孩子跟养宠物难道是同一种感觉吗?而且论年龄,他要比我大很多。
“人际关系”是我最难理解的事物。学习这方面知识的时候,我见过最和谐的家庭、最亲密的情侣、最友善的朋友、最默契的同事,也见过骨肉相残的家庭、无情无义的情侣、背后捅刀的朋友、互推责任的同事。
好坏暂且不论,我觉得关系本身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明明每一个个体都是独立的,为何要如此在乎其他个体呢?又为何要在乎其他个体是否在乎自己呢?
说是要推动社会的运转,这个我可以理解,可除此以外呢?
情感?生活?助力?
询问得到的答案多种多样,但我依然无法理解。如果离开其他个体就会失去意义,那么这个个体不就只是个零件吗?零件是可以随意替换的,要多少有多少,那么“零件”本身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基本没有得到答案,大多数人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得过且过地混完一生,“想那么多干嘛”是最常听见的回答,唯独温莎鼓励我继续思考。
人类是活着的零件,而我是死的零件,因此我更需要明白意义是什么,但是毫无进展。我隐约有了一个答案,只是不敢确定,直到遇见他。
“……意义?你居然问我?……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才不会对救命恩人耍性子呢。……我觉得根本不存在什么意义。人的出生与死亡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连生命的过程也不可能完全掌控。”
“在家,家人的意志干涉你。在学校,老师同学的意志干涉你。等到了社会,这股干涉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血缘、情感、道德、法律、资源、能力、运气,在这些力量的干涉下,人不过就是一只被丝线缠住的蝴蝶。”
“人生,带着镣铐跳舞不过是一个美化的说法,在束缚中死命挣扎才更贴切吧。就算依靠舍弃一切的意志和命运眷顾般的侥幸逃出生天,也会伤痕累累,然后发现——”
“丝线之外只是稍微宽敞一点的笼子。真正的自由是不存在的,绝对的独立是不存在的,我永远不可能只是‘我’,我依然还会是‘谁的谁’。只要还活着,只要还能思考,就算所有认识的人死光,就算逃到荒郊野岭,这种束缚也不可能彻底消失。”
“人生其实是一种酷刑。不由分说地让你出生,蛮不讲理地用丝线和牢笼将你束缚。无论你相信什么,最后一定灰飞烟灭。无论你得到什么,最后一定一无所有。”
“最好、最烂的选择是放弃挣扎,沉浸于整体之中,享受与家人的联动,享受伴侣给你做的晚餐,享受和朋友一起游山玩水的时间,享受事业上的成功感,最后在束缚中幸福地窒息。如果没有足够好的资源与能力,以及不错的运气,那么连这个无聊的选项也是天方夜谭。”
“意义根本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对意义的妄想和自我安慰。如果可以选择,我真希望从未出生过。”
“……我说,你们这儿的厨师是从学校食堂请的吗?为什么会做出油炸苹果这么神奇的菜?……诶?你做的?对不起!非常抱歉,我会尽快喜欢上这种菜的!”
……
“船、船长早……”
我正回想着有趣的往事呢,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我的思路。说突然应该有点不对,因为我的内置雷达早就发现他了。
这是一位消瘦的船员,面色很不好,还长了不少痘,手抖得很厉害。
“一大清早就嗑这么多药,你不要命了?”
我掏出一个小瓶子扔给他,他手抖得太厉害,差点就没接住。他打开瓶盖,一口气把瓶内的药片全吞了下去。
近年来,红枫的工作岗位,无论国营私营,压力都越来越大,吸毒的人数日益增长。毒品是红枫的经济支柱之一,跟联邦之间的贸易最大头就是毒品,要禁是不可能的。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神通广大的国师居然发明出一种全新的毒品——红之梦。少量吸食对身体无害,反而还能当药用,磕多才会出问题,例如我眼前这个笨蛋船员。磕多了又不及时吃特制药的话,必死无疑。
红之梦有一个恐怖的特性,那就是磕了一点就必须终身服用,一辈子都不可能戒得掉,断药必死,而且这种现象必定遗传。如果是法师的话,倒还能换个身体或者干脆抛弃身体,但普通人就完全没辙了,世世代代都只能被唯一的药商、红枫三大销金窟之首——红枫国家大药堂控制。
联邦发觉得太晚,别说底层老百姓,连部分高层都碰过红之梦,只能将错就错地继续进药,还不敢说出真相。
如果说国师与核弹让联盟不敢动红枫,那么红之梦就是红枫套在联邦头上的金箍,让联邦不得不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呼……”笨蛋船员长长地出了口气。
“好点了吗?”我关心地问道。
“嗯,谢谢船长。”笨蛋船员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
我知道其实他也有特制药,只是从来都撑不到行程结束。
“反正买了这么多特制药,多磕点也没什么关系”“惨了!特制药不够了!”“断药是不可能断药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断药的”“没办法,找船长吧”,这个笨蛋的想法估计就是这样发展的,我都已经懒得说他了。
看看诺怜,人家多乖巧!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一定全力做到,怎么就不学学他呢?虽然脑子实在是不好用……
“对了,船长,外交团又出事了。”笨蛋船员猛然想起什么事情,惊慌失措地说道,“又死人了!”
“又来?”
听到这消息,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
联邦是一个烂摊子,烂得发霉。战前,地球上有二百二十四个国家和地区,利益集团更是多到难以想象,现在这群人绝大多数都挤在亚洲,那混乱近乎是毁灭性的。
要不是联盟的存在,联邦根本不可能诞生。但即便联邦诞生了,矛盾就会消失吗?
别开玩笑了,根本不可能的。有一个共同的、强大的敌人,人类就会放弃一切矛盾联合起来,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童话故事和理性家的脑子里。
真实情况是自己人永远比外人好欺负,形势不利的时候,内部矛盾反而会被放大。诺怜的父亲就是牺牲品之一。
如果当初联盟战败,胜利的是科学文明,诺怜父亲的上司不管对他有多嫉妒,也只会动点小手段,万万不敢直接杀掉。正是形势不利了,才方便趁乱泄愤。
我相信此时联盟要是进攻联邦,联邦已经没有那个勇气同归于尽,投降是迟早的,可惜联盟谨慎过头了。
这次的外交团在我看来也是个笑话,“一群”外交大使,真的是“一群”啊!更搞笑的是,还没到红枫呢,他们居然自己打起来了,还闹出不少人命。
“活下来的还有谁?”
我都懒得问谁死了,反正是自相残杀,只要别死光,那就不关我们的事。
“皇汉会高级成员、企鹅商业联合会顾问、闻氏集团董事长——闻茗。”
“白命贵武装组织特派员、新硅谷防务负责人——伊莎贝尔。”
“以及异能者大家庭全权代表——”
“玛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