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辰端坐于床沿,两指轻轻搭在老人家的手腕上,感受着其中脉搏跳动,一缕劲气缓缓进入老人家枯槁的身体内。
老人家毕竟只是寻常人家,到了这般年纪,身体本便处于衰败期,身如秋草,脆弱的仿佛一阵风来便会碎裂掉。
劲气游走于老人家周身,大大小小的毛病的确不少,这是上了年纪身体免疫下降后的正常现象,并不足为虑。唯一对她有伤的,是肌体免疫系统被破坏,感染因子在体内活跃,导致的风湿病痛,甚是严重。
收手,辰医生也大致了解了其身体状况,宽慰老人家道:“放心吧,我刚才检查了下,你的身体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便可以做针灸恢复治疗。”
“真的吗,辰辰?!”
旁边的苏紫姑娘激动无比,终于到了这一天,多年夙愿得偿,她如何能不激动?
“自然是真的,我怎会骗你。“
辰辰认真的说道,明亮的眼睛不大,但很传神,仿似有亮光,蕴含着无穷智慧:“这并不算是什么疑难杂症,你应该相信我的医术。”
其实也就辰辰敢这般说,风湿病可并不是什么小病。它虽然并不具备快速致命的特点,却会潜移默化降低人体免疫,导致病人惨死。
若非棘手,又岂会三百年都没有攻破?
“谢谢你...对不起,我并不是怀疑你的医术。”
从没有哪一刻,她会像现在这般激动,可是当激动的情绪达到顶点,她却忽然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一切就该是这样。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谢谢你,这该是怎样的深情啊。
辰辰笑笑并不言语,也不在意,他此刻专注在院长奶奶的身上,这是他的职业素质。
治病救人,他是职业的。
而做医生,他是认真的。
请苏紫为院长奶奶卷起裤管,辰辰取出随身携带的一盒新针用高温开始消毒。
片刻后,根根银针在辰辰的手中好似灵动的精灵般,打着旋儿的便落在了院长奶奶的腿上,这一幕,实在神奇。
苏紫还注意到,奶奶身上的银针真的有灵性般,竟然开始了跳动,针尾轻颤,急速抖动,若隐若无间仿似能听到轻微的低鸣声。
惊诧、好奇中带着疑惑和不解,苏紫看到辰辰的手快速的点在银针上,其实也不是点,因为辰辰的手指掠过后,那些银针都会稍稍的被拔出来一些。
如果将心在这里,她定然可以看出来,这是拔针术,是寻阳针法中的一种奇术。
拔针术,通过快速的抽拔银针,将病人体内的霍乱因子全部汇聚,然后提炼出来,再辅以寻阳针阵,可以将其快速消灭。
人是灵体,讲究的是阴阳调和,阴盛阳衰或者阳盛阴衰都将导致身体不适,重则破坏身体平衡,导致死亡。
风湿病便是典型的阴盛阳衰的例子,通过寻阳针法可以激活病人体内的仅存的阳气,遏制阴气过剩,为病人恢复体内阴阳小平衡。
当然,这毕竟是辅助之法,效不长久。
风湿病相比黑化诅咒来说只是小毛病,并不太耗心神。片刻后,辰辰收针起身,往院长奶奶望去,却见老人早已起了鼾声,显然已然熟睡。
无言轻笑,辰辰扭头望去,却见苏紫已然上前一步,将老人的身子放平,轻轻为她掩好被角,这才抬头看了过来,说道:“谢谢你,辰辰。”
“出去说吧,老人家睡着不容易,让她好好睡个安稳觉吧。”
静静关好房门,苏紫叮嘱了两个半大的孩子看着,奶奶醒了让他们及时通知自己,这才和辰辰并肩离去。
奶奶的病痛已去,苏紫算是放了大半的心,重重的舒了口气,说道:“辰辰,真的谢谢你。”
“你说过了。”
辰辰说道:“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但是看得出来,你很在意老人家。”
“是啊,我是个孤儿。那年大雪,天寒地冻,是奶奶将我从冰天雪地里抱回来的,不然也没有我的今天。”
这些经历,苏紫一语带过,继续说道:“我的童年里,没有爸爸妈妈,只有奶奶。”
辰辰没有说话,苏紫也没有多说,但听得出来,她很依赖这个老人。
“渐渐长大了,因为身体异样,从来没有小朋友愿意跟我一起玩,他们都怕我,骂我,排挤我。也是奶奶,将我从孤单中拉了出来,给我关怀和照顾,无微不至。她识的字不多,却一笔一划的教我写,她没见过大世面,却告诉我做人要坚守本心,要做个善良的人。太多太多,点点滴滴,都是她带给我的温暖回忆。”
忆及深处,点点泪落,全是深情。
“这一生,都是我欠奶奶的,如何还她都不过分。”
辰辰并不太会安慰人,也没做过这事,关键还是与女孩子恋爱经历太少。
三百年前,紫眸少女虽不会说话,可她却很坚强,从来不哭,根本用不着辰辰安慰。还记得,有次辰辰惹得少女不高兴了,直接就是一刀砍了过去。
笨嘴笨舌的辰辰,手足有些无措,片刻后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其实,你已经做到了。”
“还不够!”
苏紫的感情远比辰辰更加丰富,她想要还的更多,她想要奶奶可以更加长久的活下去,有更长的时间来偿还她的恩情。
可是,奶奶却只有半年寿命了,这如何够?
她在哭,她在嘶吼,痛哭流涕。
他在看,手足无措,默默陪伴。
风吹柳动,两人站在一棵柳树下,她伏在他的怀中。
片刻后,哭声渐消,苏紫起身,擦擦眼泪,臊红的小脸,低声说道:“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服。”
“没关系!”
他真的不介意,可是少女显然羞臊难耐,于是笨拙的辰辰也有些着急,却不知如何表达,恰如毛躁的猴子。
苏紫见状,却是噗嗤笑了出声,那一刻,恰紫嫣然。
两人在这边你侬我侬,却听院门处,骂声传来。
往那边看去,辰辰的眼力更好,看到的便是前来滋事寻衅的黎天守,此刻正带着二三十个混子,嚣张的砸孤儿院的铁门。
苏紫倒没看的清,但她心思玲珑,自然便想起了被两人晾在那里的黎天守,想来便是他找了人来。
正如她所料,孤儿院门口。
“他吗的,叫那个小婊子滚出来!”
“麻蛋,我们黎少看上她是她修来的福分,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活腻歪了吧?”
“还有那个狗屁医生,聪明的便擦亮那双招子,把那小婊砸送出来,不然小爷好说话,手里的铁棍可不好说话。”
黎天守带着叫来的混子们,在孤儿院门口任意叫骂,同时准备打砸铁门,意图强闯。
哐当!
老旧的粗铁门发出厚重的响声,来来回回的晃荡了两三下后便又停了下来,旋即又被为首的小混子一脚踹中。
铁门后,两个青年正一脸焦急的站在那里,试图劝服黎天守罢手。
“黎少,黎少,有事您说话,这又是铁棍又是刀的,是怎么回事啊?”
黎天守这些天勤来陪着苏紫,这两人自然也是认识他的,可是今天这阵势不对啊,寻常来了都是直接去找苏紫的,怎么今天是带人来的?
“滚蛋!”
黎天守可是纨绔,面对这种小杂碎自然没有好语气,骂道:“识相的赶紧让苏紫那个贱人滚出来,不然老子今天拆了你们孤儿院。”
咯噔!
两个青年心中一沉,这是怎么回事啊?昨天不还是蜜月期嘛,怎么今天就要水深火热了?
难不成,是这位大少要做些不可描述的事,被苏紫拒绝了?
还是,被电了?
若是那地方被苏紫狠狠的电了一下子,那可真有够悲催的,也难怪这位大少这么暴躁,换我我也暴躁啊。
“大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两人自然知道,这黎天守可不单单是火坑,简直就是火山口啊。苏紫毕竟是孤儿院的人,尽管不待见她,可也没必要将她推向深渊。
“误会你吗!”黎天守呼的就是一板砖飞了进来:“我给你十分钟,若那个贱人没出现,老子先剁了你们俩喂狗!”
“您稍等,我们马上去把苏紫叫来交给您。”
救人也是需要看对象的不是,既然保不住,那便牺牲掉吧,还能在这位大少这边卖个好,两人打着这主意,纷纷跑进了院子里去寻苏紫了。
这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孤儿院,大人们早已围在了这里,往里便是还小些的孤儿们,零零落落的不下七八十人。
除了去寻苏紫的两人,还有其他人在低语:“又是这个祸害,若非院长奶奶护着她,早把她丢进玉泉河了。”
“真是的,黎少看上她便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如今惹得大少不高兴,还连累了我们孤儿院,真是个扫把星。”
远处稍小的孩子们,目光无辜,充斥了一种叫做害怕的情绪。
此刻,旁边竟有一女人对孩子们说道:“弟弟妹妹们,你们看到了嘛,苏紫在外面惹是生非,现在竟将人家引到了我们孤儿院,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危机,大家可不要向她学习啊。”
还有人在附和:“就是,你们一定要好好做人,洁身自好,争取做个对社会有用的栋梁之才。”
“姐姐,苏姐姐对我们很好啊,经常给我们糖吃,也请了厉害的医生为奶奶治病的。”
有个小孩子是喜欢苏紫的,开口辩护招来的却是呵斥:“你懂什么?!”
“就是啊,弟弟,你别看她长得漂亮,一肚子的坏水,肯定是在外面当小三、骗了人家的钱财,这才被人家寻到了家里呢。”
“你没看她今天还跟那个小白脸医生勾勾搭搭的,谁知道又打的什么坏主意呢。”
“这种狐狸精,即便长得再漂亮,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大家可千万要争气,不要学她啊。”
赤子无善恶,全凭亲近之人的引导。
而这里的青年男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灌输给这些孩子们的世界观、善恶观,在这些白纸般的孩子们心里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风向正逆,紫发少女毕竟不是修行者,没有那么好的耳力,但是辰辰却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人间善恶,此时可见一斑。
这些人,想来便是与紫发少女同龄的小伙伴吧,当年那般嫌弃她,如今或嫉妒她的温柔善良、或羡慕她的倾世容颜、或愤恨她拥有的天赋等等,此刻都在百般诋毁她。
言语诛心,这些话便是最犀利的诛心刀剑,句句字字,扎在心窝里。
苏紫忽觉一阵寒意,扭头往身旁看去,却发现辰辰面色铁青、双目喷火,正死死的盯着在那边的孤儿院伙伴们。
有人天生心有九窍,聪慧过人,苏紫紫眸一转便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轻轻的拉起了辰辰的拳头,说道:“有些话,不必理会,且随他去吧。”
“黎天守固然可恶,可他的坏就在明面上,看的见摸的着,防着便是。最怕的便是这些人,坏在暗地里,用亲情和友情做保护伞,冷不丁的捅软刀子,散播谣言,毁人名誉,防不胜防。”
辰辰说道,这些事,他当年便遇到过,那最深刻的背叛,至今记忆尤深,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生活就是这样啊,有人喜欢你,便有人诋毁你、憎恶你。我又不是软妹币,没办法让每个接近我的人都开心嘛。”
听多了嘲讽和羞辱,见多了排斥与孤寂,善良的紫发少女已然能够坦然面对这些,尽管心中不可能真的波澜不惊,至少表面上会高傲的无视掉这些人,做傲娇的自己。
她很坚强,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的多啊,辰辰看着紫发少女那坚毅的脸庞,心中有些动容,她到底是怎样才能做到这般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呢?
“好,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尽量将这些无视掉,不与他们计较。”
苏紫慧心一笑,他的话外音她自然听得懂,也明白这是他关心、呵护自己,又何必与他那么较真呢。
若在自己看不着的地方,他爱怎样那便怎样吧。
于是,两人并肩挽手走过,从小孩子堆里走过去,从大孩子群里走过去,从少男少女的跟前走过去,从青年男女的面前走过去。
高扬的头颅,彰显着高傲。
冷漠的表情,彰显着高傲。
还有不急不缓的脚步、轻微摆动的手臂、有力跳动的心脏、平稳整齐的呼吸,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着:他们不在乎。
不在乎这些人的泼墨和污蔑,不在乎他们的讥讽和毁誉,让他们恰如粉墨登场的小丑,仅为逗人一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