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逃出来了!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墙外的空气,眸中不由漾出几分对自由的狂热渴望。
抬手挥落衣服上沾染的草屑,我仔细抚平身上大红喜服的衣摆,略作整理后也不回头,扬声抛下一句,“谢了。”说完打算脚底抹油,先走了再说。
只是“先走”真是一门不小的学问!我只觉身形一顿,衣裳后颈冷不丁的被人扯住,脚下便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放手!”我冷冷开口,毫不掩饰即将爆发的怒火,眯起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男子豪不理会我的抗议,厚实的手掌强硬地握紧我纤细的手臂,大步流星的拉着我向前方走去,出口的话语和着微风旋转落地“我说过,我们私奔。”
“所以呢?”我踉跄的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伐,见此情景心中大急,用尽全力挥臂一甩,这才将他有力的手掌甩落,“我可不记得自己答应了跟你私奔!”
他随我停下脚步,闻言眉头微皱,忽而诡秘一笑,伸指向墙内戳了戳,“既然不愿意,我还是送姑娘回去吧。”
不好,临墙的阁楼内已经传来喜娘惊惧的尖叫声,想必已经发现我不见了的事实,我心中计较,再不走可就真的走不了了!恨恨咬住下唇,我再也顾不得其他,切齿妥协道:“都要私奔了,还不快跑!”
男子爽朗的笑声在静谧的夜空中张狂无比,我刚要伸手捂住他的嘴,制止他如此暴露行踪的举动,下个瞬间人却已经被拥进带着暖意的胸膛内,“抱好了。”
耳边的风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他身上淡淡传来恍如青草般的馨香,让我收紧的心弦莫名徐徐纾解。张开双眸,我才发现自己被他打横抱着在屋顶上飞驰。刺史府的院墙已经有些遥远,渐渐模糊在我的视线中,只在漆黑的夜幕中形成一道绰绰的黑影。
“我们去哪?”于新婚之夜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私奔”,即使在现世也算得上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了吧。虽然以前有过不少与异性礼貌性的拥抱,可被他这样稳稳的护在怀中,感觉到他衣衫下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不定,我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一阵红晕。这样的感触让我僵硬地撤开身子,尽力使自己与他分开一些距离。
也许觉察到我的动作,他唇角轻扯,邪邪一笑,急速的几个起落使得我不得不重新倚进他怀中,双手牢牢环在他有力的腰肢上。他这才满意的回答我的问题,“既然是私奔,当然要逃到一个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我忍住太阳穴处突突的跳动,心底暗暗又在账上给他计了一笔。借故吃我豆腐先不跟你计较,好吧,先看看你老兄到底想干什么!
打定了主意,我安静伏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在夜幕中轻巧地跃过层层屋顶。星空下闪耀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勾起我对现世无比的怀念,脑中轰隆闪过无数凌乱的片段,我口中低低呢喃,秦征,但愿你是安全的。
半个时辰后,当我醒悟到自己究竟被带到什么地方后,不禁发自内心的对这位仁兄的智慧产生十二万分的敬佩,他口中所说“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居然是座妓院!
经过一番梳洗打扮,我脱下了红色的喜服,在房间主人的衣柜内好不容易才挑出一条比较保守的衣裙换上。再出来时轻易便在靠窗喝茶的男子眸中捕捉到一抹惊艳。
一身浅梨黄的裙裾上翻飞着银线织就的繁复纹饰,描画出我娇俏可人的身姿,配上月牙白的掐腰外衫,明艳的色彩很容易就虏获了别人的视线。
这张属于年祈夏的恬美面上一双翦水瞳眸盈盈溢彩,眉眼翻飞间慧黠之色便尽显出来。整张芙蓉小脸上最出彩的当数那张殷红的樱唇,小巧诱人,微微笑开就可觎见其间皓皓贝齿,扯了人全副心神沉溺其中。黑油油的乌云鬓发间只于右侧斜斜缀下一串玉坠流苏,却另有一种简约自然的美态,清丽中透出一分脱兔般的灵动来。
“这样穿倒是不错。”男子放下手中的玉质并蒂莲纹青瓷茶盏,眸中毫不掩饰的赞叹让我不得不在脑中联想到一副诡异的画面:男子拿了一把象牙小扇,轻轻抵在我的下颚,半迫着我抬起脸来,背后的背景台词是这样配的
——讨厌,别拿扇子戳人家的脸嘛!
——不,我就是要戳你一下!
……
细白的手掌紧握成拳,觉察到手心的冷汗时忙不迭又张开,我下意识的使劲揉了揉耳朵,这才把身上的鸡皮疙瘩抖了下去。
真是疯了!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神游,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对男子的“身份调查”上来。
“还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我端正脸色捡了个远离他的位置坐下,手边同样的玉质茶盏中氤氲而出的茶香勾起我的渴意。探手拿过玉盏,我只用几乎透明的玉盖轻轻滤去茶沫,耳中暗暗留心他说出口的答案。
“在下李渫。”男子也不掩饰,张口说出自己的姓名,而后一脸兴味的定睛看着我,大方说道:“姑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
见他回答的这么利索,我眉间涌出一分狐疑,该不会是假名字吧。可转念一想,管他真名假名呢,都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于是接口又问道:“夜色深沉,公子不早早歇息,怎么会跑到我刺史府的后院屋顶上?”我抬眸斜斜睨他一眼,语带警告缓缓道:“公子可别跟我说,你只是去看星星而已。”
李渫闻言面上一阵踌躇,眸中几分笑意却清楚的展现于眼底,映着发上的猫眼石簪子熠熠生光,“在下真的只想找个屋顶看星星而已,姑娘多想了。”
我听你鬼扯!
额际突突作响,我一阵气晕,急忙端起手中玉盏就势喝了两口,避免自己一时怒急攻心忍不住用杯子砸了他。“公子可真是爱说笑。”我几乎一字一顿自齿间迸出这句话来,见他摆出一副“承让承让”的客气状便知道这人是下定决心跟我打打太极,再问下去也是无所收获的。
索性不再过问,我转移话题向他表明立场,“不管怎么说今日都是多亏公子相助,夏儿日后一定重重感谢于你。”我这么说言下之意便是要和他分道扬镳了,明婉一笑我接着道:“明日一早夏儿自有方法出城,就不劳公子相护了。”
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应该不至于听不懂我的话吧。
可惜,这男人看着长相俊朗,居然大智若愚至此地步,“不麻烦,那么我就在城外的流云客栈等你好了,到底是私奔,出城时还是低调些好。”
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合着我是粘上一根粘牙糖了!
“我说过,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跟你私奔!”我忍不住加重语气重复一遍自己的坚持,“方才我之所以跟你一起走,只是怕被府中人发现罢了。”
李渫恍然大悟的神情做作到让我嘴角一阵抽搐,只见他眉头微皱,缓缓说道:“姑娘本是待嫁之身,这样明目张胆的逃出府来想必府中必定焦急万分吧,万一有人不小心泄露了姑娘的行踪,那今晚这番举动岂非白白折腾了?”
额滴神啊!谁来把这个男人灭了吧!
嘴角已经僵硬的弯不动半分,我强忍着想要扯烂他那张得意笑脸的冲动,用尽全力让自己钉坐在原处。只是紧紧交握在膝上的双手早已纠结成十个白玉般的小结,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在他的笑意盈盈下重新平摊在膝头。
“你……算了,你愿意跟就跟着吧。”我闷闷的垂着头不再跟他浪费精力,以袖口掩面轻轻打了一个呵欠。今晚的经历确实让我大费心神,静下来后倦意便排山倒海般袭来,眼皮沉重的恍如千斤重,我此刻只想找张柔软舒适的大床狠狠睡上一觉。
李渫倒算善解人意,见我倦了也不多言,柔声向我说道:“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什么事叫我就好。”说罢玄色的身影也不耽误,大步跨了出去。
我轰然倒在雕花的红木大床上,体验着惊心动魄后精力透支般的失神。明晃晃的转了两下眼珠,我心中暗自思量,虽然以前我也学过几招女子防身术,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一个女人家独自出城确实有些危险。好吧明天,对,就是明天,只要一出城再寻机会甩掉他!
带着这样的决心,我双眼无神的盯着大床上垂下来的粉红幔帐,只觉视线所及的范围越来越小,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是大亮。匆匆坐起身来整理完衣衫,我刚打开房门,门外边闪进来一个小丫头,只见她手中拿了热水和绢巾,对我盈盈一拜道:“姑娘醒了,公子吩咐我送来热水,姑娘请洗了脸下去用饭吧。”
一听用饭,我腹中立刻悠悠传来一声轻响,窘得我面色一红,急忙掩饰的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绢巾,弯腰细细洗了脸。
一切准备妥当,我就跟在她的身后向楼下走去。
这间妓院生意想必异常红火,经过一夜的笙歌艳舞,一拨拨的青楼女子半带残妆,娇笑着与恩客告别,相好的甚至当街打情骂俏起来,看得我瞠目结舌,直道世风日下。
正逼着自己目不转睛只盯着脚下的路面,我口中念念有词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冷不丁的前面一个人影忽然跃到眼前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方一把握住了下巴,半迫着抬起脸来。
“这是新来的花娘么?怎么没见过。不过倒正是对了我的胃口。”迎面而来的男子一脸猥亵,盯着我的绿豆小眼中直白地露出垂涎之意。“你去跟棠梨说一声,就说这花娘本公子要了,回头就把银子送到她屋里。”说着长臂越过小丫头扯了我就要出去。
“滚开!”我心底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万分,杏眸一瞪,挥手便打落他挟制在我下颚的脏手。
“哟,还是个有几分脾性的。”男子一登神,脸上越发流露出难耐的心痒,“我就是喜欢这脾气。”说着长手一伸便要过来搂上我的肩膀。
我下意识的探手扼在他伸过来的腕间,手劲一沉,右脚迅速抬起,狠狠踹在他的小腿腓骨上。这一下用力极重,穿着软底缎鞋的脚掌被震得酸麻生痛,连着人也倒退两步。只听哎呀一声,猥亵男迅速弯腰抱住小腿,杀猪一般嚎叫起来,“臭女人,你敢踢我!”不待他发话,周围几个侍从便一涌上来想要抓住我。
“慢着!”前头带路的小丫头见势头不对,急忙厉声制止,“你们都仔细听着,这位姑娘是渫公子请来的贵客,若是得罪了她,可别怪我们浣情楼从此绝了你们的往来!”
猥亵男似乎被小丫头震住,止住了嚎叫,只强忍疼痛愤愤的盯住我,一干侍从也不敢动弹。许久,他眼中狠毒之色渐浓,冷声嗤道:“别以为攀上了他你就能飞上枝头去,不出几日待他腻味了,我再来看你的风光!”言毕一挥袖袍,生怕被什么人追上一般,领着侍从疾步而去。
“姑娘你没事吧。”小丫头担忧的扶住我,见我微微摇头这才放下心来,细声解释道:“刚才那人是靖江王的手下高显耀,在我们这一向跋扈惯了的,若不是抬出公子的名号,我还真怕他伤着姑娘呢。”
靖江王,不就是三王之一的高非臻么。我心底蓦地一阵警醒,只要我一天不出燕京城,就不算真正逃出刺史府的境地。
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我暗骂自己的大意,燕京城说大也大,说小的时候就真的小的过分了,谁敢保证,下一回我遇见的不是刺史大人人?更甚至,我会遇上沐风王本人也是说不定的!
燕京,我一定要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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