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健和露米娜回到营地的时候,大雨基本上已经停了下来。铅色的浓云悄悄地散开,露出了悬在山巅的半弯月亮。清冷的崖风卷携着水汽朝他扑来,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抹着脸上的泪痕,强撑出笑容来。只剩下短短两天时间,既然已经知道不能挽留,还不如露出明快的样子,让希瓦也开心些。
希瓦肯定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他看着某处空气想。
蕾娅依旧乖乖地躺在被窝中,连睡觉的姿势都没有变。闫健就知道这聪明的小妮子肯定不会吃亏,她竟用风魔法召唤出好几面严实的风墙,将雨水牢牢地挡在外面,一点都没有淋湿。
“老舅...你回来啦?”蕾娅被脚步声惊醒,惺忪地爬了起来,看向露米娜,张着哈欠打起了招呼,“舅妈...哈...你也回来啦。”
突然,她浑身一个机灵,又狠狠地揉了揉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露米娜,“舅妈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漂亮?脸上的疤也不见了!”
随即她又看向闫健,一脸深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都是老舅的功劳。看舅妈恢复得这么容光焕发,就知道老舅肯定没少操劳。”
“小小年纪说什么荤话呢。”胖子没好气地照着她脑袋拍了一巴掌,“你舅妈有点事先回家了,这是露米娜,是...”他斟酌着,一时间竟找不到好的用词。
“我是希瓦的妈妈。”她笑着说。
“哦!舅奶奶好!”蕾娅开心地喊着,丝毫没有为先前说的话道歉的意思。
“蕾娅乖!”从露米娜宠溺的眼光中就能看出来她和希瓦一样喜欢这个孩子。蕾娅长着一副乖乖女的样子,有着柔软明晰的线条,漂亮的长发,细腻的前额和温软的蓝色眼睛,无不给人喜爱的感觉。偏偏她说话的风格还有一丝丝的荤气,就像...
就像希瓦一样。闫健悄悄垂下了眼帘。
回来的路上,他时常在想,如果自己不那么执意要把这些日怒精灵的据点毁灭,甚至如果,当初在桥上的时候,能稍微勇武一些,不那么怂不拉几地逃跑,他们就不会落到这种鬼地方,希瓦也不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隐秘地瞥了一眼露米娜,又轻轻地叹起气来。这一切都是命数吧,才把蕾娅从他们的手里救出来,希瓦就要离开自己了。他记起《钢之炼金术师》里面的一句台词说,人没有牺牲的话就什么也得不到,为了得到某些东西,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这就是等价交换原则。
现在看来,希瓦就是天平另一端,作为代价被交换出去的东西。
“老舅,我饿了...”蕾娅咬着手指,肚子发出“吱”的声音。
“好,老舅给你抓鱼。”闫健收拾起笑容,走到河边,挽着袖子摸起了鱼。蕾娅看他用手在河里戳来戳去,溅起一片又一片水花打在眼角,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
卡怜光着身子躺在冰凉的合金工作台上,脸上全是干涸的泪痕。她在一间玻璃隔开的观测室里面,被绷带绑着手脚,动弹不得。玻璃外面站着许多日怒精灵,有男有女,他们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有说有笑地观察着卡怜,时不时地在手中的观测表上记录下情况。
卡怜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迫服下药物。她的嘴唇被魔法凝成的丝线穿过,牢牢地固定着,无法闭合,更无从谈起咬舌自尽。漫漫夜晚,她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吞下那些抑制性的药物,在狼和人的形态之间转来转去,却时刻保持着清醒。
她已经感到有些麻木,尽管在变形时的痛苦还是会让她大叫起来。她只想时间过得快一些,好让她早些从这梦魇般的折磨中停下来喘口气。
算上卡怜在内的一批实验素材中,只有她一个人通过了狼人诅咒的变异试验,从而存活了下来。老精灵雷菲尔德·熔核怎么也无法想到,这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类女孩竟然成为了数十年来第一例存活下来的试验品。
此前,死在他手上的失败产品不计其数,他也的确需要将那些融合出来的狼人杀死,否则它们逃窜出去,一定会引起大陆元素议会的关注,届时实验进程也会受到影响。
可令他感到惋惜的是,卡怜表现出来的一些特征和他所预期的狼人诅咒有些不太一样。记载上,狼人诅咒的变异者都是在白天变成狼形态,而在有月亮的晚上才能恢复成人形;可是卡怜与记载上说的正好相反。
这是一具半成品,不算失败,也算不得成功。单是在特征上的表现就与一般狼人诅咒患者有着大幅的差别,更别说这看起来简直是一个新物种了。
“继续。”雷菲尔德看着玻璃房内的卡怜,淡淡地对着身边的学生施号发令。既然这是一个失败品,那就要让她发挥出应有的价值。雷菲尔德身旁的这些精灵都是他优秀的学生,无论是在魔法上还是在学术上都有一些成就。他今晚让学生们齐聚于此,近距离观察一例类狼人诅咒患者的病变,对他们的学习是有好处的。
一个精灵打开玻璃房门走了进去,戴上手套,谨慎地将试管内的液体倒入卡怜的口中,随后快步地跑出来,仔细地清洁着双手,又紧张地观察着玻璃中的情况。
吞下饮剂的卡怜再次痛苦地翻滚起来,她的身体闪动着猩红的光,手脚剧烈地挣扎,却无法挣脱那些紧实的绷带。
“这是今晚最后一次观测,回去之后每个人都要交一份实验报告给我,写出你们对实验的体会和看法。”在卡怜分娩般的痛哭声中,雷菲尔德摘掉眼镜揉着太阳穴,转身走出实验室。
暴雨过后的空气十分清新,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让老精灵的精神一振。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两弯月牙,怔怔地出了神。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看着天空放松了,自从二十年前的狼人诅咒事件过后。
雷菲尔德的眼中闪起了思索的神色。在脑袋中,那些可怕的梦魇再次清晰了起来。
漆黑的夜,腥红的月亮,爱人挚友在惊恐的目光中相继变成了半人半狼的可怕生物,狰狞地撕咬着,将更多人拉入了它们的队伍。
土地被染红,竖琴的声音也被哀嚎取代。他牢牢地护着怀中的女儿逃出了房子,躲避着那些狼人的追杀。好在那些它们空有一身蛮力,丝毫不懂得曾经熟练掌握的魔法。虽然一开始遭受了惊吓,但在守备队长的带领下,他们奋起反抗,终于把这场狼人诅咒平息了下来。
尽管他是那样小心,可女儿还是没能逃过诅咒的厄运,在血月的照射下痛苦地变成了一条狼。庆幸的是,女儿并不像那些发了疯的狼人一般无药可救。那之后,雷菲尔德发现,女儿在皎洁的月光下会变回精灵的模样,虽然只有夜晚的短短时光,却足以让他喜极而泣。
好景不长,尽管他牢牢地把女儿关在家中,不让任何外人知晓,可家里的仆人还是在醉酒后把女儿的事情泄露了出去。村子里的居民们声称雷菲尔德养了一头魔鬼,要再次将狼人诅咒播散开来。
那是一切的开端。雷菲尔德带着女儿来到了嚎风深渊附近躲藏了起来,希望能平平淡淡地终此一生。他本来都打算好了,在自己死后,就把女儿送进森林,让她离村庄远远的。虽然这主意听起来有些糟糕,也好过被村子里的人抓起来杀死。
他清楚地记着那是一个暴雨倾覆的夜晚,一个影子敲开了他的房门,重新燃起了他熄灭已久的希望。
那个影子说,“我知道怎么治愈你的女儿,并且我十分乐意帮忙。”
“可是我需要做什么呢?”
“你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抓些人类来,完成你的实验,找到拯救你女儿的办法。”影子的笑容致命又诱惑。
“可是为什么呢。”雷菲尔德吞咽着唾沫,“我没有什么报酬可以付给你。”
“不,我的精灵朋友,我并不需要什么报酬,我只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类罢了。”天空漆黑如墨,偶尔有电光笔直的砸向地面,让雷菲尔德看清了影子的脸。那是一张苍白的可怕的削瘦面容,瞳孔浑浊如一潭污水,左眼的眼白里纠缠着恶虫般的花纹,令人毛骨悚然。
“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报酬,还会召集一批助手来协助你。”影子的声音犹如深渊中的魔鬼,“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抓捕人类,来完成实验,我们成交吗?”
“...成交!”雷菲尔德狠狠地咬着牙,眼底闪烁着摄人的火光,“我能问问您叫什么名字吗?”
“你可以叫我辛加,我亲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