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有美如斯
何家镇的“锦绣成衣铺”中走出一个翩翩美少年,身量纤细飘逸,洁白的窄袖长袍外是银灰色的丝纱,腰间束州一块淡紫色的玉佩,右手拿着一把细长的宝剑,剑鞘朱红,花式古朴基本无雕饰。掌柜的见来人吓了一跳,指着那少年道:“你……你……你……”愣是说不出话来。
染风心情大好,对着掌柜的眨眨眼,洗干净换身衣服的感觉真是不错。那掌柜的还没从染风的震惊中过来,第二个映入眼帘得人差点让人将下巴掉了下来。只见来人身量高挑,穿着杏黄色束腰的裙装,裙摆处挂着白色的流苏,头上挽了一个小髻,插着一支流光溢彩的牡丹珠花,顿生提色不少。这美女略施脂粉,狭长的凤眼含情,淡淡一笑,倾国倾城。
在掌柜的惊异目光中,二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成衣铺。染风掂量了一番钱袋,银两已经去了大半,看一眼身后的韩明霜,大手笔啊大手笔,装扮一个美人原来是这么花钱的事情啊。这男人都可以美丽至此,做女人的要怎么活呢?
韩明霜走得不快,美人出行,街上路人纷纷围观。那厮见谁都淡淡一笑,似乎对那些个色狼的眼神不以为意,染风不知怎么想的,一拉韩明霜的手就冲进了一座酒楼,一口气窜上了二楼的包间。
小二的见韩明霜的目光就直了去,眼巴巴地望着韩明霜手抖啊抖,就差流口水了。染风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笑着用恶狠狠的语气道:“怎么,这里的小二都有羊癫疯不成?”
小二这才回过神来,躬身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染风阴阴地笑道:“何错之有啊?”那小二傻眼,冷汗直流,又偷偷瞟了一眼韩明霜,韩明霜轻笑道:“谢郎……”那声音低沉偏中性,让人听了就觉得酥麻,染风腹中反胃,差点儿站立不住,这……这厮扮女人还扮上瘾了是不是?
染风无力坐下,长剑在桌上一放,那小二抖上一抖,染风满意道:“香酥鸡,竹笋炒排骨,清蒸河鱼,蒜泥藕片……”一连串菜名下来,觉得口渴,只见韩明霜推上一杯清茶,那色泽虽算不上什么上等好茶,茶杯倒是别致,白底青花印,又是美人呈上,旁人肯定心花怒放。可惜染风一见那茶第一反应是,没有放毒吧?当真是大煞风景,拜韩明霜之前行为所赐,染风对于他的殷勤都有着几分怀疑。
待小二的出去,韩明霜不由一问:“你点了那么多菜,那些个银子可够?”
染风“切”了一声,一脸不以为然,昨晚上大战四方,又耗精神又耗体力,隔了那么久都没有吃饭,管他银子够不够,先吃了再说。菜上桌来,满目珍馐,色香俱全。染风夹了一口香酥鸡,两只眼睛弯弯的,大感满足。韩明霜细嚼慢咽,端得是姿态文雅至极,此刻又是女装扮相,要不是身在包间,定又引来无数窥伺。
韩明霜的目光微微眯起,似是发现什么东西,那双频率不快的夹菜的手变得更慢,染风微微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窗外走过一群朔州城兵,似是正在张贴什么东西。染风唤来小二,问道:“外头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见那么多城兵?”
小二见染风和韩明霜一个俊俏一个美貌,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兵爷贴榜呢,听说昨儿夜里从朔城连夜过来的戒严令,传信的在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这不,一到就贴。”
染风重复道:“戒严令?”
小二点头:“正是景小王爷亲自颁布的,听说城中进来一个魔头,现在城门口的检查密不透风,连只苍蝇也休想过去。”
闻言,韩明霜的目光转向染风,若有所思。染风心下明了,定是尚无弦已经知道她中途失踪的消息,这样一来,谢诸琴的安危倒是无须顾虑了。眼下自己被身边人所累,余毒未清而遭到不明黑衣人的追杀,若是求助朔州城兵……目光一接触韩明霜那一副“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尽可以试试”的表情,便撇过脸,还是另做打算为妙。身体里的毒液好生古怪,一动用太多内力就置身火炉,全身麻痹不可止,五脏六腑绞痛难抑,实在是一个大大的麻烦。
这时,外头有人喊那小二,染风透过珠帘的隙缝望去,一男一女上楼来,男的身量挺拔,白衣乌发,手持白玉折扇,面目俊朗出尘;女的一身粉红流苏衣,也端的是好相貌,二人走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让人好生羡慕。染风想起,那男子不就是号称“白衣诸葛”的李渺?那人是颜襄的谋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看那粉衣女子,只觉得眼熟得紧,就是想不起来是何人。
“是李渺。”韩明霜的面色微微一变,一双眸子沉了下来。染风腹中不悦,她当然知道那人是李渺,而自己现在见到他还真不是一个好时候。豫王府与景王府结亲,伯颜侯绝不希望此事发生,所以在路上一定埋下许多算计,誓要破坏二者关系。其中截杀虽是直截了当,但也算是最下策了。李渺此来,莫非是为自己而来?情况未明之际,染风只能将所有的情况都算计在内,并要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你可知道他身旁的是何人?”韩明霜摇头。染风沉下眉眼,这顿饭算是不能继续了,以他二人目前的状况,似乎并不适合与李渺发生正面冲突。眼下的问题,是直接从二楼光明正大地下去呢,还是夺窗而逃。染风想想,这里是二楼,跳窗反而引起骚动,不如假装无事发生,大大方方下楼为妙。与韩明霜交换一眼,二人都觉得还是直接走比较好。
二人付清银两,果然只剩下十个铜板,染风苦笑不及,痛心悔悟自己的奢侈,下次定换个馒头果腹算了,眼见一脸不关我事的韩明霜,染风觉得更加气闷,这余下的路是要如何走才好啊?
为了怕韩明霜美貌的容貌太过引起注意而惊动了白衣诸葛,染风从怀中掏出一块纱布将韩明霜的脸半遮起来。二人掀开帘子走出来,染风随意地扶着韩明霜,平平安安地出了酒楼。
染风问:“你和李渺是不是也有仇?”
韩明霜眨眨眼,不解道:“为何这么说?”
“我刚才决定防备着李渺你也没有表示不乐,如果你和他无冤无仇,那可是抓下我逼我交出另一半解药的大好时机,我就不信你是因为良心突然发现而选择掩护我。”
韩明霜不置可否,轻描淡写道:“就算是吧。”
染风见逃不出话来,只能另做打算,眼下见李渺现身,相信还有其他人也在等着,现在这样出行,也许比之借着城兵之力更为妥当。只是尚无弦至今没有出现,有些叫人奇怪了,若是按理,他知道她失踪的消息,应该立刻找她才是,已尚无弦的才智,不可能只是下戒严令这么简单。那么,就只有……莫非,尚无弦也被什么困住了?多想无益,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染风问道:“那些个黑衣人你可知道来历?”
韩明霜轻笑道:“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憋着不问呢,你可终于想起来了?”染风翻翻白眼,还不是因为之前被你气昏了头。
染风摆摆手,叹道:“算了算了,我不听你说,我怕从你嘴里出来的也未必真实。”说完,余光注意到韩明霜一刹那有些怔愣的神色,淡笑而过。染风直觉得这事好像同出现的李渺有些干系,这人表情掩藏太深,若是不注意那些细节,寻常人定是让他骗得彻底。
韩明霜本要开口的意思也因为染风而停下,笑容中多了层不明的意味,夹杂着些许苦涩。染风奇怪,这人也会有觉得苦涩的时候吗?被至亲背叛还是被兄弟出卖?只有他出卖别人背叛别人的份吧。
正午的街道因为戒严令而更加稀少,秋风乍起,染风忽想气一句诗词来: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那记忆中少年本该温和明朗,有一年秋天,染风跑去找他,还为走近,梅林疏淡,伤心桥畔无所依傍,那人落寞的背影在溪头拉的老长,嘴中喃喃的就是这么一句。她一直不曾明白,那一年他也不过十二岁,为何就有这种感慨,那诗句,让人读来诸多苦涩无奈,思之今昔,悔之晚矣。如今见秋风乍起,偌大街道行人寥寥,便不由想起那句诗来,想自己定是有什么不对劲,想要报当年之仇想的太深入才会记住那些点滴。
“怎会如此感慨,并不像你。”原来不知不觉间染风话已经出口。染风讪讪:“你又如何知道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韩明霜的眸色微变,笑容有些僵硬,想说什么还是住口,只是那垂下的睫毛好像带着那么一丝伤感,颇切合秋水美人的氛围。
(作者话:请原谅我盗用纳兰的词句,那一句“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语出纳兰性德,非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