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公子韩
何家镇隶属朔州,不大不小的镇子,是通往朔城的必经之路,往来商贸业算频繁,因万枫林而略有薄名。出了万枫林便可看到何家镇,此时灯火初上,已是晚饭时分。
安涉将马车赶到了红枫客栈,染风跳下马车去扶谢诸琴,与安涉道谢:“多谢你们一路护送了,到了这里,我们二人自己想办法弄一辆车就好。”
安涉连忙道:“不用不用,要谢也是谢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同意你们上车才是,我一个下人,怎么受得起。”
这次倒是染风真心相谢,那公子从头到尾只说了那么一句让他们上车,一路上都是这个少年在照顾他们。正要拜谢那车内的正主,安涉道:“公子不在意的,二位可以随意。”至此,染风也只好作罢。礼多了反而使人厌烦,既然安涉如此说来,也就不用拘泥了。
染风推着谢诸琴进了红枫客栈,隐隐约约见到一截青色的衣衫,不是对那韩公子不好奇,不过那人从头到尾不曾露面,现在等着与他相见总不太好。
染风找了找身上的钱袋,掏出一小锭银子,笑着和掌柜的道:“要一间上房。”
谢诸琴忙道:“两间。”
掌柜不怀好意地一笑,染风横眉对着谢诸琴道:“要是有什么事,我也好照顾你。”
谢诸琴却坚持,那双执拗的眼睛再次让染风妥协:“好吧,有事叫我。”
二人上了楼上客房,小二很快就拿了饭菜上来,染风早已经饿的不知东南西北,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谢诸琴倒是文雅许多,虽然饿了一天一夜,还以一分一分细嚼慢咽。说起举止,染风实在不似一个郡主,若是平时还可以勉强维持一番端庄模样,现在完全是风卷残云。谢诸琴扑哧一笑,夹了一个个鸡翅膀给染风:“慢慢吃,看来是真饿了你。”
染风口中都是饭菜,直到咽下才道:“就算以前和父王赌气都没有这么饿过。”
谢诸琴笑笑,染风不明:“怎么,你就是喜欢伪装成一个翩翩君子的模样?”说完又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喝,顺顺气,算是吃饱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染风在房内小寐了一会儿,等外头声音全部消失之后,睁开眼,神色一片清明。染风走出房门,轻手轻脚地上了房顶,微微自嘲有一天居然也会爬到人家屋顶上偷看。到了一间房顶,染风轻轻拿开几片瓦,一束细细的光便透了出来,染风俯下身子,将脸贴近房顶。屋内是一间普通的客房,房中并没有人影。不一会儿,见安涉进来,问道:“少爷还要热水吗?”
“不用了,你先出去吧。”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只看见一团影子,看样子,那韩姓公子正在沐浴。这可真是一个特别的时间,染风的脸不禁一红,自己居然跑到人家房顶看一个年轻男人洗澡,就算是染风再怎么洒脱,也觉得很丢脸。
安涉出去带上门,房内立刻又安静了。染风心一横,来都来了,不搜一搜就白跑一趟。于是就从怀中拿出一块纱巾,一看自己的衣服,知道即使蒙面了也无济于事,所幸就什么也不伪装,一跃从窗台翻了进去。暗运内息,使自己的脚步变得比猫还要轻盈几分。染风四处一看,便见一见青色的外衫在床上,正是之前远远看见的一截青色,走过去拿起衣衫,找了找,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染风奇怪,这人怎么什么东西也无?见屏风后头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当下靠近,屏风上挂着一见白色的单衣,一枚紫玉直直垂着,柔和的色泽在烛火下闪过一道紫光,没有逃离染风的眼睛。
染风触手那紫玉,只觉得一阵温暖,想起有蓝田暖玉一说,记得前朝有个大臣高老隐居蓝田,可是人家姓秋,和韩公子又是什么关系?莫非此人瞒下了姓氏?可是见安涉都说起了要娶姬白珠,也不会只隐瞒了姓氏。蓝田暖玉从来都极其难求,若不是秋家人,怎么会有此玉?
“姑娘可是看那玉如何?”正值染风拿着玉想时,那低沉温润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染风心下一惊,听得他如此平静一问,也不见那人出来与他辩驳,顿时镇定道:“真是一块好玉。”
韩公子“哦”地轻笑:“姑娘是否要说不小心走错了房间而来到这里?”
染风装作若无其事,一点也没有背揭穿的自觉。“是啊。”
隔着屏风,韩公子继续道:“姑娘是不是又要说因为看见我那青衫样式好看而借来观察一番?”
染风很顺畅地答道:“不错。”
韩公子三问:“姑娘是不是还想说我这玉别致而留恋在我沐浴之所往返?”
染风想也不想:“公子你真是我的知己。”
韩公子轻笑三声:“既然如此,那就将玉赠你如何?”
“却之不恭。”染风大方收下。韩公子似乎早就料到一般,试问:“既如此,可否麻烦姑娘你将床上另外一家墨色的衣衫拿给我,容我换一身衣服从水中出来。”
染风好笑,自己有一天居然成了拿衣服的小答应。
“哦,我不介意你继续在水中呆着,不过既然我收了你的礼物,为你拿一件衣服又何妨。”说着,剑尖一挑,将一件墨色的宽袖长袍扔了过去,韩公子正好接住。
水汽四散开来,染风定下心来,做在圆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入口,便觉茶水不对,喝了半口便梗在喉中:“原来夜半等到的不是一壶好茶。”
屏风后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眉目清隽如雪色,墨色的长袍越发使得他的身姿如玉。那双略微有些狭长的眼睛含笑,举手投足之间自成一派风韵。
“我可没有请你喝一杯茶水,若不是你自己动手,似乎也不会中这暗招。”
染风点点头,依旧一副嬉笑言谈的模样:“原来韩公子是准备招待夜半访客。”
韩公子在她对面坐下,身后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淡笑从容道:“姑娘你不正好是那位访客,也算不得误饮啊。”
染风再次点头,承认道:“的确。我听说蓝田秋家人每人都有一块紫玉,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鄙姓韩,小字明霜,让姑娘失望了,我并不是秋家人。”
染风摆摆手,将紫玉握在手中细细揉搓:“失望倒也不至于。”房间里的水汽慢慢散去,终于露出丝丝缕缕淡淡的香味,看来自己是误闯笼中的鸟儿,他不是算准她会喝那茶水,而是在凡能下毒的地方全都下了毒。她的内息在体内翻江倒海,面上仍旧是淡笑凝眸,这个时候示弱,无疑没有丝毫胜算。
“韩公子好高明的手段,只是毒计再巧,总快不过杀人的利剑。”“离别”剑已出鞘,快如闪电,韩公子似乎不觉得生命悬于一线,染风的右边余光瞥过他淡笑的嘴角,总觉得刺目,那极细的剑就停在他脖子上急速停下,鲜血翻涌上来,全身上下一片麻木,她的手忽而无力握住剑柄。她好像没有看清楚他有没有动手,下一刻,那剑已经在韩公子手中。
“谢姑娘,你又错了,会使毒的人不一定剑术就差。”他的唇角缓缓扬起,那双狭长的眼愈加暗上几分,深邃不见底。他的两根手指弹了一下剑身,剑身一颤,发出“嗡”的名叫,清脆不染丝毫杂音。韩公子大赞:“好剑。江左风华,无出其右,沈家郁之。当年沈郁之仗剑‘离别’纵横江左,风华一时无两,这把剑到了你的手中却真有些失却了韵味,不是说你本身的功夫不到家,总是少了沈郁之的风华气度。‘细柳赠离别,西风葬落花’这两句,可算是极致描摹了沈郁之半生。”韩公子将剑收入剑鞘,五指把玩一番,宽大的袖子迎风而起,整个人俊雅如斯。
染风嗤笑:“怎么,你不打算杀我?”
韩公子的脸缓缓凑近,那双眸子中像是下了最厉害的蛊毒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睛。“我为何要杀你,杀了你,程宁修和沈郁之都要来找我拼命了,我一个小小的士族子弟,总不像伯颜侯和景王一般手握重兵武功高强,还是要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更何况你是一个美人,‘北地牡丹’,‘绛园春色’,我对于程四郡主的雅名可是早有所闻。怜香惜玉,向来是一个男人的通病,也是一个男人的最大的优点,是不是?”
染风本想大笑一番,无奈此时好像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化作轻笑:“未必,我觉得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要乱招惹女人。”
韩公子原本想笑的脸已经僵住,他的左手本要碰上染风的脸,此时一只巨大的蜘蛛一口咬住他的虎口,迅速爬进了床底。
这下子形势倒过来了,染风躺在地上将散乱的内息一点一点聚拢,压制着体内的剧毒,额头上沁出一粒粒细密的汗珠。不过此刻的韩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二人都倒在地上,韩公子的左手虎口成黑紫色,静脉处从虎口到小臂,毒液一点一滴蔓延开来,他的嘴唇也是青紫色,冷汗直流,那蜘蛛的毒液好不霸道。
染风得意道:“你是不是也未想到擅使剑的人也会在身上藏着活毒?”
韩公子身体一边调理巨毒,一边咬牙不忘保持风度:“看来‘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所言非虚。”
染风几乎要笑出口:“那你可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韩明霜你也不过如此。曾经有一个我信任的人近身在我胸前刺穿一剑,所以自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养了这只蜘蛛,若是有人近身他就会被蜘蛛咬死。”
“那人也算教你变的聪明。”说这句话时,韩公子的眼眸忽而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似是被什么刺痛。
“不错,所以才有今天的程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