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替身萝卜
白霜似月，船只行走于水，浸染秋寒，若在北方，这样的时节早就西风猎猎作响，寒霜满地。
本是那样平静的时刻，却见外头有人惊呼走水，一时间火光只见长不见削，数只点火的箭矢“噗噗噗”如急雨般落下，守夜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从水底摸上来的黑衣人抹了脖子。
染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跃而起，却被一只手揽住了腰身又落回床上。尹未谋的一双眼早已清明，一看四周便已明了。
“我可不愿意不明不白死了，显然有人要杀你，你的行情还真是好。”半是讽刺的语调，一边尹未谋已经松手，利索下床，却从一边拿起他之前穿的青衫，神色不变道：“先穿上。”
染风愣了愣，这才想起之前被脱去了外衣，三两下就将衣服穿好，也不计较这件衣服的原主人正是她立志要杀的仇敌，想来特殊时刻要特殊处理了。
尹未谋摸了一下胸口，染风这才回想起来之前的旧伤被她再一次踢裂而没有好好处理。然血迹已干，虽然又流了一点血，倒是也不怎么严重，想想尹未谋这样妖怪一样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出了什么事？”虽然不想卷进他的纷争，然而人在屋檐下，还是细问一下吧，算算自己的命数，莫非是专门为了救他？之前在枫叶林中到六阳那段路途，除却他算计自己的，好像也不止一次有人要杀他。
尹未谋神色淡淡，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推开门就走了出去。染风见四周也没有趁手的兵器，摇了摇头也跟了出去，走到了外面，才看清楚火势，已经烧了半个船舱。十月秋高气爽，天干容易起火，看来老天爷也不怎么希望尹未谋过得好，染风这般作响，却也埋怨老天爷一番，如今她也在一条船上，若是现在沉了，自己这样怕是也要付出一点代价了，活不活得下来可还是一个未知数。
却也有可能是来救她的人？
这样一想，反而不知道要帮助=哪一边，料说是来营救她的，怎么这么久也不见得有人来找她，而尹未谋也放手任她一处，而没有禁锢于她，看来还是不要抱着好的想法才是。
暗暗运劲，却也只恢复了五成力道，闪身逃开黑衣人的一刀，一手小擒拿从人右腕夺过武器一砍，那人便去找阎王喝茶水了。
“尹未谋在此处。”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话音刚落，一瞬间十来个人就朝她招呼过来，染风一想，那人果然没安好心，让她穿着他的衣服，自己现在反而成了他的替罪羔羊。染风咬牙切齿，横刀护住己身，可怜半夜惊醒，又是不趁手的兵器又是只剩五成力道，边打边退，还挨了几脚，差点成了刀下亡魂。
“我不是尹未谋，尹未谋在那边。”染风虚指一处，忙澄清自己的身份，却不好说自己是程染风，怕贼人连她也杀了，想来在外行走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可惜十数个黑衣人个个专心致志对付她这颗替身萝卜，丝毫没有理会她的话，染风气得大骂：“一群蠢货，我说我不是尹未谋。”心下一动，将自己头上的发髻拆了下来，乌发披散，依着东方微微露出的鱼肚白，来人这才看清楚这分明是一个女人，知晓尹未谋另在他处，便收了急切的攻势，缓缓转而砍向别的人。
还不等染风喘一口气，船桅受不了大火的焚烧，直直掉落下来。染风睁大眼睛看它落下，一瞬间却来不及躲闪，脑海一片空白。
却觉手臂一痛，这才恢复意识，自己已经被人抓向一边，那船桅砸落之处船板也碎，火势更加蔓延开来。染风回眸，却见尹未谋面上似乎闪过一丝怒意，染风怒不可遏：“你去了哪里，居然让我做靶子。”
黑烟滚滚，大船已是摧枯拉朽。染风看情势似乎真的很不妙了，这船在淮河之中，走朔京航道，也不知行到何处，若是现在落水，河水冰冷不说，单是顺流的水势，也不知还会否有活命的机会。
染风看了尹未谋一眼，后者似乎早已看穿他的意图，一手捂住她的嘴，制止她要将他在此处的事情大呼的可能，染风面上一红，还好天未亮，掩盖了她的窘迫。
“要死你去死，我可不要和你一起疯。”染风一手甩开他，大口喘气，黑烟呛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要去找谢焚月，她不能撇下他不管。
然而船舱已经完全烧着，船身破裂，船底早就已经不可能有活人了。染风紧张起来，大呼道：“谢大，谢大，你还活着吗？”
船身漏水，染风深一脚浅一脚，背后一人一刀砍下，染风躲闪不及，右臂一挡，落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那人却也受了她一脚，落尽冰冷的河水。此刻船身快要分崩，多数人早已落水，血腥味在水中愈加浓烈，天未白，染风的心却越来越凉。
“谢大，谢大……”
“船要沉了，快逃……”留下的人在火中大呼，原本大船中的小舟也受了火焰的波及，潜逃者也落入湖水，不知去处。
“跟我走。”尹未谋一把抓住疯狂找人的染风，“如果没死也是被河水冲走了，不过一个下人，何必这样。”
染风想要甩开，却怎么也甩不开，另一只手一掌打向尹未谋的脸，后者岂是易于之辈，稍稍一躲，就躲了开去。
“你不懂，谢良将他唯一的两个儿子给我，我欠了他的，我不能置他的儿子于不顾。”染风回头，无尽的火和浓烟，混着极远之处初升的旭日，黑夜与黎明，鲜红和浓黑。
尹未谋一顿，她口中的谢良，正是当年甘露园的先生，中等身材，面目普通，在豫王府也不过一介侍者。尹未谋有些厌烦地皱了一下眉，这个人似是很少皱眉，却在此时此刻觉得有些消失耐心。
“我可以对你留情，却不见得对每个人都仁慈了，我没让韩远摩动手伤你，就不允许你现在葬身火海。”
染风讽笑：“是吗，可惜我不会接受你这番‘好意’，你大可以做你的尹未谋，又与我何干？”
她的目光灼灼，像是透过这个人看很多年前的他，回到这里，其实他还是他，只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臆想，将他塑造成她希冀的那样，然而她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船身炸裂，气浪将二人冲散，染风只觉得五脏流放好像都搬了家，吐出一口血水来，重重落入河水中。冰冷的河水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生生切割着她的皮肤。染风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又吐出一口血水来。浓重的血腥味让她想要将整个胃都要吐出来似的，连续呛了好几口水，两只手在水中挣扎，却是没有丝毫屏障，无力地抓不知任何东西，像是有人扼住了喉咙，气息一点一点减少。
朦胧中有谁在叫她？
她似是看见一束光，染风慢慢走过去，那里虚掩着一扇门，她缓缓推开它，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窗台边写字，那字飘逸俊雅，如春日茂竹，清隽硬挺，迎风而立。
朝花不与东风便未曾谋面已相知。
未谋……未谋……染风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大喊道：“你为什么背弃我？你为什么背弃我？”她扼住他的脖子，想着就将他掐死了也好，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咳咳咳……”眼前的景色全部消失，染风觉得喉部疼痛异常，好像被扼住咽喉的是她似的，她忽而想起自己落水，惊醒过来。
“程染风，染风，染风，染风，染风……程染风……程染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染风染风……”一声一声，隔着水波震荡她的耳膜，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像是很近，她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虚空中，身体异常寒冷，意识渐离渐散。
好难受，我在这里。未谋。
她的唇一张一合，视线缓缓消失，好像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靠近。她想要说，我在这里。
就让这一切消失吧，她想要这样沉沉睡去，想要做回那个在冬日的雪地里打雪仗的小女孩，想要和程宁业吵架，想要和沈郁之学剑，想要在梅花盛开的寒潭边看一池花瓣飘零。她想回绛园，霜叶还在的时候，想吃霜叶做的梅花糕。
“想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尹未谋忽而叹了一口气，反而笑了，这人居然在最后会笑，他倒是疑惑，她想起了什么好事吗，一个人要死了，居然还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程染风，你是在让我故意记住你吧？
尹未谋一把将他扔上岸，嘴角渗出丝丝鲜血，却是笑容逐渐加深，也不知高兴什么。或许是找到了这个人，总是一件让人生觉得有趣的事情吧？
浑浑噩噩中，染风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河水，两只手还在挣扎，嘴里念念叨叨的，饶是她本人或许也不知道在说一些什么，因为这样的好不成语的破碎句子她自己听了也没有头绪。
尹未谋想要过来抱起她，却冷不丁被她踢到，一整夜的疲劳加上新伤旧伤，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支持不住，重重摔倒在石子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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