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旧事莫重提
大武奉德九年，尹未谋于朔州六和城现身，久别七年与景王府和豫王府交手，重伤离开，不寻。
九月二十三日，染风一行豫王府诸人终于抵达朔州主城朔城。染风一袭紫红色镶金边的宫装端坐轿中，由景小王爷亲自护送，进入景王府。门前景王府人林立，因染风代表豫王府而来，排场和礼数诸多，大堂之上，景王尚紫极已经备下香茶。
染风施以一礼道：“豫王府程染风拜见景王爷。”
景王四十有二，眉目一贯阴柔，这一点上与尚无弦一点也不相似，二人虽是父子，性情上极大不同。一袭紫金色的朝服，贵气呼之欲出，举手投足，有一丝霸气，眼前人，正是手握重兵，问鼎天下的人之一。
染风浅笑凝眸，珠翠满目，走起路来来环佩作响，景王笑道：“贤侄女不必多礼，豫王爷可安好？”
染风答道：“父王安好，只是旧疾依旧，太医说要修身养性，所以由大哥全权处理豫王府事物。”
景王点头淡笑让座。尚无弦走上前道：“父王，染风一路奔波劳顿，有什么话还是稍后晚宴再说吧。”
景王点头称是：“弦儿，多陪陪贤侄女，贤侄女你在此也不要客气。”
染风起身笑盈盈道：“王爷一口一个贤侄女倒是叫染风听着别扭，不如也像父王一样唤我叫染风，我也讨一口世伯可好？”景王大笑同意，尚无弦带着染风往内院而去，出了大堂，便见着景王正妃，也是尚无弦的母亲和一干女眷。之前染风代表的是豫王府，所以家中女眷不便相见，现在染风出了正堂，按礼数倒是要拜见一番这些个女人了。
景王正妃尚氏是先帝九公主，眉目秀雅大气，体态端庄，有皇家气度。虽然现下皇室已经没什么位置，因为生下景王唯一的儿子而久盛不衰。染风见礼道：“伯母万安。”
尚氏虚扶一把，淡笑道：“往后都成了一家人，不要多礼了。四郡主漂亮得不像话，先前也听说过有‘北地牡丹’之名，没想到见了还是惊艳。”一边说话，一边向着自己的爱子看去，尚无弦面色如常，一点也没有回应尚氏话中的意思。
“四郡主不要客气，定将这里当做豫王府才好。”说话的是一位穿着水蓝色大花纹的美妇，看起来三十出头，染风早就研究过这景王府中的人物，这位正是朔城城主的嫡女袁氏，为景王的三个侧妃之一。
染风对着诸人一一表示问候，尚无弦拉住染风的小臂，对着诸位女眷道：“稍后再寒暄吧。”
袁氏调笑道：“大公子就是这个性子，还没进门就已经护着妻子了，四郡主好福气了。”尚无弦面有不悦，染风深谙他的个性，也知道大家族府邸中的原委，对着袁氏道：“我与无弦从小相识。”
尚无弦不想多言，拉着染风往西院而去。多日前在于秋斋地下的事尚无弦从不曾问起，染风也没有解释，当时他一进来就与尹未谋打了起来，之后又急着赶路，二人本来话就不多，现在是更少了。
尚无弦推开房门，停下脚步道：“这就是你的房间。”染风打量这屋子，样式是遵照了她在绛园的，一切东西基本上都没有变化，染风进门细看，梳妆台上放置了新鲜的白牡丹，纯白无暇，姿态俏丽，染风一笑，倒是布置的人有心了。
见染风笑，尚无弦的面色也柔和许多，一只手突然拉住染风道：“你……”欲言又止，那双琥珀色的眼垂下来，风吹起他的发丝，淡漠之中有一种别样的柔和。
染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巍峨瑰丽的宫闱，高塔之上少年端坐霜天，清冷淡漠的眸子寂寞如雪，钟声传来，一群飞鸟而过，风吹起他雪蓝色的衣袂，身后是壮丽的夕阳胜景，晚霞淹没他的神情，染风无端觉得，那是一张落寞的脸，虽有着生人勿近的冷峻，却有着细腻温和的内心。
第二次见面却是不太好的巧遇，皇帝大婚前夕，染风躲在树后，见那少年执拗的眼神对着准皇后顾琉音，顾琉音道：“今生今世，道是有缘无分了。”
尚无弦说：“若我能取而代之，是否就不会是今天这番结局？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要嫁给他。”
顾琉音挣扎开，流泪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如果我不嫁给尚南，我父亲就要背上不忠的罪名。”
尚无弦面色冰冷，怒不可遏道：“今天下早就不在他的手中，空守忠义之名，还不是因为伯颜侯的挑唆。今日你弃我而去，他日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染风躲在树后，有些尴尬，待顾琉音走后，尚无弦冷声道：“出来。”
染风笑对尴尬，那人二话不说就要动手杀人灭口，染风只能出手自保，十五岁的少年惊讶于十二岁的少女居然能抵御他十招，遂停下手问道：“你是那豫王的四女？”
染风有讨好之意，笑着解释道：“我并不是有意偷听。”
尚无弦皱眉，还剑入鞘，冷冷警告道：“今日之事若是泄露半句，我定让你求生不得。”说完就转身离去。当时染风还真觉得此人别扭至极，不好相与，没想到后来发生诸多事端，二人鬼使神差的有些接触，自前年程宁修问结亲之意，染风虽然觉得两方结亲对付伯颜侯是为上计，却不想尚无弦答应得如此痛快。
尚无弦握着染风的手慢慢加紧，琥珀色的眸子灼灼，染风讶异，此人面部表情向来少得可怜，基本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怎么今日从进府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尚无弦还是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宫中的林子里？”
染风面色微微僵硬，唇角扬起：“我自然知道我们的关系，放心，我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婚姻。”
尚无弦眸子一暗，唇角紧抿，似是有什么痛苦的事物，终是决定什么也不说了。
染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道：“我只借你景小王妃的身份，你无须提醒。”尚无弦的脸一僵，再次垂下眸子，像是喟叹道：“染风……”
染风笑笑，眸子亮闪闪的，拿起一朵白色的牡丹轻嗅：“这花真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宴，我都有些饿了。”
尚无弦见她这么说，道：“我让人先送一些吃食过来吧，宴会上肯定有很多人敬酒，饿着喝酒总是不好。”
染风点头，尚无弦已经下去布置，轻轻带上房门，留下一室雅香，徒觉得清冷空寂。一摸腰间，“离别”早已不见，感觉周身疲乏袭来，黯然垂眸。
房外门扉轻叩，清脆的声音响起：“郡主，奴婢环翠，送来郡主的新衣和吃食。”染风让进，来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算不上特别漂亮，清秀干净，捧着衣裳在前，后头还有两个年龄小一些的，一个捧着一盒首饰，一个端着吃食，染风示意三人放下。三人见礼毕，那年纪最大的环翠问道：“郡主可要入浴？”
一想起之后还有晚宴，染风便点头应下，环翠着最后进来的一个小女孩儿去准备，自己退居一侧，随时听候差遣。
染风信手捻来一块糕点，浅尝一口，笑问：“这个味道倒是不错，是你家小王爷亲自吩咐的？他倒是知道我喜欢这个。”
环翠浅笑答道：“小王爷亲自挑选的，说您喜欢这个。”
染风点头，想起之前那双垂下的琥珀色眼眸，暗暗忖度自己是不是有些直白了？就算他心不在我，至少对我极好，又计较什么，反倒是显得我小气了。这样一笑，心境开阔许多，便又吃了一块糕点。之前的小丫鬟进来，道：“郡主，请移驾浓露园。”
环翠笑着解释道：“那儿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最适合女子调养洗浴，还请郡主前往。”
染风明了，想到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一个澡，也很是高兴。环翠三人领着染风往东行去，路上有丫鬟瞟上几眼，染风倒是觉得自己像是被参阅的小儿郎一般，深觉有趣。
到了浓露园，水汽袅袅，一片氤氲之色，环翠为她宽衣，染风掬水在手，触手微烫，一只脚步入水池，适应了，觉得这个温度正好合适，等到全身没入水中，放松身体，舒服非常。环翠挽起袖子道：“请郡主让奴婢为您擦身。”
染风“嗯”了一声默认，背后一双手温温轻轻擦拭肩膀，涂上茉莉皂角，力度适中，染风只觉得浑身轻松自在。环翠问道：“可是力度合适？”
染风道：“正好，你一双手倒是巧。”
环翠笑道：“郡主喜欢就好。”
过了一会儿，染风吩咐道：“我在这里泡一会儿，你们且到外面等着。”
环翠三人称是，染风拿过一块浴巾，擦拭手臂，之前的伤痕已经愈合，只剩下粉色的新肉，道还得找谢二弄一些药膏来涂抹一番才好。触及胸口的花型伤痕，心头涌上一阵酸涩。抬头见月色疏朗，想起前些日子驱车奔逐，不禁轻喃：“……要是真是单单的韩公子，也就……”
明月端坐霜天，且看浮沉如是。要是真能参透，该有多好。
染风轻笑自己愚昧，心知那只是互相欺骗的戏码，往后诸多算计，不知还要多少心思才能兼顾，又怎能让那些东西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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