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熙缓缓睁开眼睛。
昏黄的灯光照刺的他连忙闭眼,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他猛地起身,不顾刺眼的光线四下张望。
木板床随着他这一动吱吱呀呀的好像要断掉,房间很小,只装下了这张床和一个小桌子,桌上摆着暖壶和水杯,白色的水蒸气呼呼的升起来。越熙拉开身上盖着的被子,无孔不入的凉意令他立刻清醒了许多。
“你醒了?”有人说。
穿着墨绿色军装的男人站在门口,刚才的话就是他说的。越熙仔细看了看,男人穿的并不是军装。这里是车站,至于这间房间可能是检票口,也可能是保安室,而这个男人是车站的工作人员。
没有听到越熙回答,男人走到桌边,手在杯子上方感受了一下,端起杯子递过来说,“喝点水吧,应该不烫了。”
越熙能感觉到头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伸手轻轻碰了碰,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男人说,“你在车上是被打昏的,被打的地方就是你碰的位置,好在没有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就暂时把你安置在这里了。”
“我昏迷了多久?”越熙听着自己的声音,虚弱的像是呢喃。
“嗯……我不知道你几点开始昏迷的,不过你在这躺了有两个小时了。”男人把水放在越熙床边,拉了个凳子坐下来,“多亏你醒了,不然过会儿我下班了还真不知道把你送到哪里去。”
“谢谢你了。”越熙轻轻摸着头上明显凸起的一块,低着脑袋说。
“不用谢我,我也是请示过领导的,领导说可以把你暂时放在这等你醒来。”男人停顿了一下,“不过你所在的这辆列车发生的事儿还真不少,小子你也蛮有胆子的,众目睽睽之下就敢那么做,也是多亏了人家姑娘没有计较太多,不然的话你就得被警察一并带走。”
“警察来过了?”越熙猛地抬头。
“是啊,处理那个女的的事情,就连出事儿的车厢都给托运走了。”男人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差点忘了,还有两个人留给你了电话号码……诶,你能站起来么?”
站起身的一瞬间,越熙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一样,眼前光影缭乱。摇了摇头,坚持着站住了,一边在屋子里寻找一边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包!”
男人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虚弱的男生为什么突然急躁起来。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回答说,“还真就没看到。”
“警察局在哪?”越熙问。
“香橼路18号。”男人说,“你的包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你放心肯定丢不了的现在你的包要么在警察那,要不就是被……那个女孩拿走了。”
再次袭来的疼痛感令越熙身体一软,好在他一直站在床边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喝口水吧。你还是不要乱动了。”男人提醒说。
“你刚才说有两个人留给我了手机号?”缓了一会儿,越熙问。
男人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条,递到越熙手里,“这是那个女孩和一个男的留下来的,男的还让我告诉你,小小年纪别再做这么无耻的事情,如果你检查出什么毛病,就打这个电话,他会负责。”
越熙看着纸上娟秀和潦草的两种笔迹,暗自苦笑,一个男的说会对他负责?听上去怎么都觉得怪怪的啊。
男人看了一眼手表,起身说,“我到点了,该下班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不能自己回家了吧,我送你吧。”
“不用。”越熙礼貌性的拒绝。随即便想到,如果不让他送自己,好像真没有办法去到叔叔家。
“我还送你吧,看你这样如果在路上出点什么事,我也脱不开干系对吧。”男人笑了两声。
越熙低下头,没有再拒绝。
“你如果不知道叫我什么就叫我大叔就好,我三十多岁了,当你大叔绝对有资格的。”男人笑着说,“看你现在迷迷糊糊的,坐上大叔那个拉风的车绝对让你想晕都晕不过去。”
“这就是大叔你的车?”越熙看着头盔里大叔的笑脸,再看看面前的那辆车,忽然间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坐上去了。
“没办法啊,谁让大叔没找到好工作呢,买不起好车。”大叔用手敲了敲头盔,有点尴尬的说,“没有第二个头盔了,我是驾驶的人,得戴头盔,要是能给你的话大叔就给你戴了。”
越熙坐好以后,大叔连踹了几下脚蹬子,每一下都让越熙有种坐在跷跷板上的感觉,好在这辆车终于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被大叔启动了。
“坐稳了哦,这车虽然不怎样,但是跑起来还是很快的。”
要是没有那个摩托车头盔,越熙想自己应该能看到大叔的侧脸,嘴角上扬。说起来从他看到大叔开始,大叔就一直在笑。
真的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情吗?
小时候以为长大以后就能无忧无虑,可长大后才发现真正无忧无虑的时候往往醉醺醺的一身酒气。
想来大叔应该也只是戴上一张微笑的面具,把难受和苦涩埋藏起来。在外面笑对各路真假朋友,回到家就与烟酒做好兄弟。
到达秋原路48号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星月满天。
大叔侧过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这点路你自己应该能走吧。”
“嗯。”越熙下车。
大叔沉默片刻,“其实啊,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梦白天总会来,梦总会醒的,以后加油啊小子,有缘再见了。”
“有缘再见。”越熙说。
大叔旋转把手,摩托车发出很大的轰轰声驶出很远,在某个越熙叫不出名字的路口一转,彻底不见踪影。
明亮的光从窗口照射出来,能看到中年的妇女和男人坐在沙发上。越熙对这两张面孔找不到太多的熟悉,除了男人看起来和爸爸有几分相似的样貌。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他走上前敲了敲门。中年妇女皱着眉头说了些什么,男人带着不愿的起身,向门口走来。
打开门,男人微笑着,刚刚起身时的不愿在那张脸上找不到一丝痕迹。看着站在门口的越熙,他笑的更加浓郁了,“小熙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呢,到车站也不知道打个电话跟叔叔说一声,叔叔好去接你啊。你是不知道叔叔的电话么?”
“不是,车上出了些事晚点了,我知道叔叔的电话,因为天不早了就不想麻烦叔叔了。”越熙说。
多亏在车上一路吹风,越熙现在清醒了许多,从表面上已经看不出太多的难受了,即便能看出来一些,也会被当成旅途的疲惫。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啊,你人生地不熟的。”中年妇女,也就是婶婶插话进来。
越熙举起手机,“我知道叔叔婶婶家的地址,就开着导航找过来了。”
“别在外面站着了,怪冷的。”叔叔说着把越熙拽进屋里。
越熙大致的看了看,叔叔家并不算很大。客厅和阳台一体,一段短短的走廊连通了两间卧室一间厨房和一间浴室。
婶婶坐在沙发上问,“吃过晚饭了么?”
叔叔说,“小熙这么晚才回来,当然是没吃呢呗,你也别光顾着看电视,去给小熙做点饭吃。”
越熙低下头连声说,“吃过了吃过了,我在车上买了晚饭吃过了。”
“人家都说吃过了,你看你瞎说什么。”婶婶瞪了叔叔一眼,继续说,“小熙,你今天下午没有去开学典礼,学校打电话给你爸妈了,你爸妈又打电话给我和你叔叔了,说是开学典礼必须要参加,涉及学费和分班的问题。所以你叔叔替你去了,那个……你在高一年组二班。”
越熙立刻明白了婶婶的意思,说,“我明天去取钱,然后把学费给你们。”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婶婶佯装不悦,“说的好像婶婶我找你要钱似得。”
“没有没有,不是这个意思。”越熙说,“学费也肯定不少,哪能让叔叔婶婶帮忙垫付呢,本来我来这住叔叔婶婶家就已经是添麻烦了。”
叔叔拍拍越熙的肩膀,“我去给你把房间收拾一下,你在沙发上歇会儿。”
“我自己来就好。”越熙连忙拽住叔叔。
叔叔拍着越熙的手想要说话,婶婶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过来,“人家孩子都说要自己去了,你还犟个什么劲,孩子自理能力强多好。小熙要自己去,你就让他去,孩子就是要多多锻炼嘛。而且啊,小熙你坐了一天车肯定累了吧,去房间好好睡一觉,明天七点还要去学校呢。”
叔叔表情为难的看着越熙。
越熙点点头说,“婶婶说的对,我想自己去房间好好休息休息,有张床有被子就行。”
“那好吧。”叔叔低头又抬起来,回手指指走廊左边的那间卧室,“那就是你的房间,被子什么的都放进去了,要说收拾其实也没啥收拾的,就是长时间没人住落了挺多灰的。”
“没事,我会扫一扫的。”越熙摆摆手,“那叔叔婶婶我就先去休息了,这一天车坐的实在是有点累。”
越熙背靠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看来以后在叔叔家要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了,叔叔和婶婶的态度越熙看在眼中,他看得出婶婶并不喜欢自己,倒不是因为他的到来令他们简单的生活变得麻烦了,而是因为叔叔和婶婶没有孩子。听妈妈说,婶婶曾经怀上过一个孩子,但是在第八个月的时候,婶婶下楼不慎摔了一跤,导致了早产,孩子夭折了,从那之后婶婶再也没有怀孕。现在本就是寄人篱下,有的住就已经不错了,至于叔叔婶婶对自己什么态度,他也没有多么在意。
越熙发现房间其实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脏,他简单的抖落了被子和床单上的灰尘。
一阵阵疼痛从脑袋上传来,越熙只得放弃了擦一擦桌椅的念头,脱掉外套,连洗漱都没有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他现在只想尽快睡着,好休息一下这幅不堪重负的身体。
月光清冷如水,慢慢的覆盖脚边,再一点点蔓延到脸上。越熙眉头紧皱,翻了个身。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带着一抹触目惊心的褐色。
越熙猛地坐起来,大口的喘息。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回荡着越熙的喘息声,过了许久才平息下去。
婶婶家的房子是坐北朝南的,而越熙的房间在西面,唯一能看到外面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挡上,用来防止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间溜进来。
黑暗中,男孩将窗帘掀开一道细细的缝隙,眼睛明亮而又寒冷,似乎隐隐能看到缥缈的寒气。
“我终于……找到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