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默不作声的把头低下。
长鸣的警笛声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寂静下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夜晚听起来异常清晰。男孩撇了撇嘴,走进洗漱间去洗手。清水落到他手上,再落下来,带上淡淡的红色。他搓洗着指缝间余留的血迹,耳边响起敲门声。
男孩仔细的洗掉手上的血迹,关了水龙头。理了理衣服,衣服上同样沾着血迹。男孩挠了挠头,放弃了换一件衣服的打算。
反正在那些人面前穿什么还不都是一样的。
杀人犯换一件衣服,警察还不照样抓?
不过今天爸爸妈妈又加班了,在他走之前是肯定见不到了。他们工作很忙,每天都要加班。回来早的时候是八点九点,回来晚的时候都是十二点钟的深夜。
不过没见到也好,省了很多事情。男孩这样想着,走到门口。
他是要等待着门外的人敲门。
咚咚咚……三下敲门声不快不慢。
男生打开门,看着门外的一排人。不知为何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希望他们能一句话都不问,就把他带上那辆纯黑色的车。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迎面走来的男人已经在口袋里摸索,如无意外掏出的一定是某某证件。
还用证件么?他撇了撇嘴,看着他们统一一身黑色制服,肩膀上有徽记,就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好么?不过似乎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些人是一伙骗子,披着假警服开着假警车,想要绑架他,把他带到什么深山老林,给他的爸爸妈妈打电话恐吓要赎金。够专业的话,说不定他们还要在上车的时候把他的眼睛蒙上,威胁爸爸妈妈的时候砍断他一根手指什么的。
男孩挠了挠头,看着男人一边出示证件,一边说,“我们是警察,这是证件。你家里有人……关系到一桩案件,我们需要到你家里把他带走。”
男人中间停顿了一下,男孩大概的猜了猜,估计是男人觉得说的太直白会吓到小孩子吧。而他就是小孩子。
男孩后退了几步,让出一条通道来。只有出示证件的男人走了进来,在屋里环望了一圈,却没有继续往里面走。
“你家里的大人呢?”男人问。
“加班。”他耸耸肩。
“你爸爸叫什么?”男人又问。
“越家豪。”男孩回答。他听得出来,男人并不是想要问他的家庭状况,而是男人以为他的爸爸叫越熙,他们要抓捕的那个人。
男人果然愣住了,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那你叫什么?”
“越熙。”男孩淡淡的说。
外面的天空阴沉下来,风肆意的汹涌着,云摩擦放出刺目的火花以及轰隆隆的雷声。房子里的灯闪了两下,然后熄灭了,停电了。
男孩平静的看着男人的表情,思考是多余的,男人已经把惊愕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没有想到他居然与一桩命案有关,没有想到小孩子居然会是杀人犯。越熙能想象到,男人在接到报警电话时,在手边的草纸上写下“越熙”这个名字。越熙甚至能想到,男人心里猜测这个人的长相,无声的素描出一个中年大叔的形象……
雷声过后,空气的湿度终于上升过了极点。雨丝飘飞起来,在黑夜中反着晶莹的光。
男人沉默许久,沉声说,“你涉嫌一桩命案,现在对你进行拘捕,你家里大人我们会通知,现在跟我们走吧。”
越熙看着男人走出门,忽然就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跟上去。
巨大的恐慌在心底炸开,腿部的力量一瞬间被抽空,让他一步也无法迈出。
他看到男人的目光在他的衣服上停留,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血迹呢。
这下相信了吧,这下相信了就是他杀了人吧?一个小孩子。
黑暗中男人表情严肃,手中的证件已经换成了枪支。单从这一点,就已经能看出,男人已经把他从小孩子的类别里清楚出去了,现在是以面对一个杀人犯的态度来面对他。
男孩摸了摸鼻尖,他本来,也没有把自己再当过小孩子啊。在所有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想到了结局……只不过没想好对策而已。
需要什么对策呢?得了绝症的人只会安静的接受死亡即可。生活的美好对他来说莫过于没有痛苦的死去,少些折磨的死去。那疯狂的,扭曲的,缠绕在黑暗中的荆棘,在他走上车的一刻,瞬间枯萎。
还好,他们没有蒙上他的眼睛。
那么,接下来也不会切掉他的手指吧。
雨滴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溅的到处都是。
警笛声从街道这头到那头,再从那头回到这头。雨飘飘洒洒的下了几分钟,随着一声闷雷,细细的雨丝全都变成了豆大的雨滴。凉风从玻璃的缝隙挤进房间,气温不易察觉的下降着。她坐在坚硬的床板上,头靠着玻璃,目光融入滂沱大雨中。货车停在门口,穿着雨衣的人在她家门口进进出出,把一个又一个箱子扔到车上。车尾灯涌出鲜红的光,映的她侧脸红扑扑的。
身下不是很舒服,在坚硬的床板上是不适合久坐的。妈妈已经收拾了一下午,整间屋子里所有能搬走的都被搬走了,门外的货车来来去去了好几趟。刚刚开始下雨的时候,在她家进进出出的那些人提议说不干了。妈妈却拒绝了,挂着浓妆的脸看上去冷艳而高贵,她要那些人穿上雨衣继续干。
她知道那些人是搬家公司的员工,妈妈给他们钱,他们干活。他们要是不听妈妈的话,妈妈就会去投诉他们,这样他们这个月的工资就会打上折扣。
所以那些人披上雨衣继续干。
把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变成一间房子,一间空房子。
她希望那些人能搬得慢一点,这样她可以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可是那些人偏偏不慢,不仅如此,他们还更卖力的干起来。
她想他们心里一定都在说,快点搬完,快点拿钱,快点回家……可是……
他们的快点,是建立在快点挖空掉她的家的基础上呢。
女孩蜷起双腿,身体某个地方还是隐隐作痛。
现在的她,似乎也不能称之为女孩了吧。她自嘲的笑笑。看着窗外。她知道她无法阻止这里一点一点被搬空,她只能让自己尽快的习惯要发生的一切。
房间门咿呀的呻吟,冷艳的面孔停在那里,带着点忧伤,她扭过头去,女人轻声说,“看一看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拿的,衣服我都放在门口的手提箱了,觉得冷就自己换上,妈妈很忙。”
是忙着跟那个男人计划些什么吧。她耸肩,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清晰的寒意沿着小腿一路上涌,清晰的寒意沿着额角一路下行。在小腹的位置交汇起来,全身都冰凉冰凉。她跳下床,习惯性的下脚,她一怔,想起拖鞋已经被妈妈收拾走了,放在一个蓝色的大箱子里。
她穿好鞋,走进客厅。妈妈指挥着工人们搬这搬那,地面上仅剩下几个箱子,工人们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个家,也终于要变成房子了。
她从箱子里抽出外套,披在身上。寒意立刻被阻隔在外,她走到门口,雨声喧嚣,她觉得雨滴落地的声音无比震耳,像是全世界的暴雨同时坠落,发出的声音又岂止是震耳欲聋,简直让整个世界都跟着震颤。
工人们把最后几个箱子搬上货车,司机一踩油门,货车发出突突突的声音。
苏祁没有回头,她已经不想看那个被搬空了的地方,一眼都不想。她能听到滑轮摩擦地面,那是妈妈拉着一只拉杆箱走出来。
明晃晃的灯光忽然掺杂绿色,她抬起头,绿色的雨伞在她头顶撑开,雨滴沿着伞边滑落。
女人幽怨的说,“站在雨里干嘛,往后退一退,等一会儿有人来接咱们。”
她摸了摸额头,刘海已经被雨打湿了。向后退了两步,她完全站在女人撑着的伞下。工人们披着雨衣,接二连三的跳上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货车发动起来,冲破雨幕,转眼之间驶出很远。
她知道妈妈说的人是谁。那个男人好像很优质,带着眼镜,西装笔挺的出现在她面前一次。虽然妈妈当时没说,但是她已经知道,这个男人今后要和她们一起生活了。
这个男人在的地方,对妈妈来说就是家,而妈妈在的地方,对她来说就是家。
车灯明亮的刺目,大雨将漆黑的车身洗刷的锃亮。她伸出手挡在眼前的时候,车门打开,暗蓝色的雨伞撑出车门,跟着男人下车,小跑进这间房子。
“收拾完了么?”男人收起哗哗流水的雨伞,她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妈妈点了点头,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妈妈的目光也落过来。
她听着妈妈说,“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新爸爸了。”
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妈妈的脸色立刻阴沉了几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摇头的举动是多么不合时宜,但是即便她现在想改也已经来不及了。
“没关系,孩子跟我还不熟悉。”男人的声音,“那,小姑娘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熟,但是以后我们会熟悉起来的,在不熟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先叫我叔叔。”
她点了点头。
“我姓苏。”男人说。
她出声,但是,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