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温暖的车厢，越熙摘下手套，双手捧到脸前轻轻呵出一口暖气，已经冻红的双手瞬间就给白雾裹住。
雪从凌晨四点下到现在都没有停，从最初细细绒绒的小雪发展成鹅毛大雪似乎也就用了一顿早饭的时间。早饭越熙没有吃太多，因为他晕车，握着早上六点钟的车票出门，结果却是因为突降大雪原本的那辆列车停发。今天全天就只剩下一班列车，从枫城出发最后再驶回枫城，环形的轨道从开始到结束再从结束到开始，起点与终点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形，位移是零，路程却行了很远。他在候车大厅等待了三个小时，那点早饭给身体提供的热量一小时三十分的那一刻就已经消耗的一干二净，好在候车大厅有出售热牛奶的，三块五一杯，越熙翻出几块钱零钱买了一杯又挺了一小时三十分钟。
当它驶来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震颤起来，哐当哐当的声音像是炼钢房里不断碰撞的锤子与钢铁。这是一辆老式列车，墨绿色的车身因为掉漆露出了原本的黄色，带着浓厚的年代感。
“前面的人快一点啦，不要在那里傻站着好不好。”催促声从身后传来，是同样等待了很久的旅客。
越熙回过头说了声抱歉，拉了拉书包，走到里面，辗转三节车厢才找到一个靠窗的位子。
他喜欢靠窗的位置，不只是因为晕车的时候眺望可以得到缓解，也因为看着车窗外的一幕幕走马灯一般飞速的从眼前掠过，有一种作为一个局外人默默看着岁月变迁的感觉。越熙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超体》，人一生会看无数的风景，从出生到死亡，从此处到别处，概括起来其实都是从开始到结束，结束就是开始，开始就是结束，恰似这次行程。
越熙要去枫城，去那里上学。
据说那是一座不会下雪的城市，在北方。那里的大街上都是四季长青的树木，最冷的时候就是十二月的雨夜，就算那样气温也不会低到零下，出门在外没必要把自己裹得像是一只憨厚的北极熊，最重要的，等车的时候不会被冻得手脚僵硬。
虽然是一辆老式列车，车厢里却很温暖，也不知是暖气充足还是车厢内人很多的缘故。冻僵的手脚没多久就已经缓过来了，随着列车缓缓发动，送车的人们纷纷散去的候车大厅越来越快的远离视线。车上的人们窃窃私语或大声言笑，窗外大雪纷纷，年迈的老婆婆朝着越熙和蔼的笑了笑，坐在了越熙身边的位置。
越熙也笑，然后把头转向窗外，听着背后座椅的几个女生谈论着各种各样的八卦。大家把都把自己知道的各种各样的传闻说出来，像是小报的记者们凑在一起，谈校园、谈美食、谈购物、谈今年的维多利亚的秘密还有各自与冬天一同进行着的美丽邂逅。
每一次都是就这样慢慢放空自己，也不知道是看着窗外发了呆，还是听着那些话题入了迷。
但这一次越熙头脑清晰，没有发呆也没有入迷。老婆婆递给他一个苹果，他笑着拒绝了。既出于礼貌也出于他现在不想吃东西。
老婆婆坚持，“年轻人多吃苹果对身体好呦。”
越熙只好接过来，“谢谢您。”
“不用谢。”老婆婆笑着说，“小伙子看你的样子很兴奋，有什么开心事跟婆婆分享一下。”
越熙一愣，不是因为不知道婆婆为什么说他很兴奋，而是婆婆说对了。一种兴奋从脑袋里流出一路向下，灌满了心脏甚至连胃里也满的快要溢出来。不过他一直都保持着面无表情，而老婆婆居然看出来了。
越熙沉吟了一下，在外人看来他盯着苹果发了一小会儿的呆，然后抬起头，微笑，“我啊，一直都想要见一个人，现在终于能见到了。”
老婆婆夸张的“哦”了一声，“是很久没见的人呢。有多久呢？”
越熙发现自己对这个有趣的老婆婆丝毫居然有了攀谈的想法，心里数了数回答说，“已经有七年了。”
老婆婆浅笑着说，“是喜欢的人吧！”
越熙耸了耸肩，“您好聪明啊，什么都没能瞒过您。”
老婆婆像个小姑娘似得瞪了越熙一眼，说，“哪有啊，不是我聪明，是你都写在脸上了。”
越熙被瞪的一怔。
铁轨悄然弯曲，引领着列车改变了方向，挂在车厢门上方的喇叭传出一阵“滋啦滋啦”的响声。
女孩形单影只的走在夕阳艳红的傍晚，影子拖得又长又深。远远地看上去，倔强的背影略显孤独。
他默默地跟在女孩的身后，走过两条马路，转过一个弯。他脚步一顿，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快步追了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孩细小的身体一颤，差点没叫出声来，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吓到了。
他一怔，没想到女孩会是这样的反应，笑了两声，他问，“别的女孩都三五成帮的一起回家，为什么你一个人啊？你不怕坏人把你抓走吗？”
应该是因为刚刚他吓了她一跳，女孩恶狠狠的斜了他一眼，“要你管！”
他微笑，“是没有人和你同路吧？我家也在这边啊，以后我们一起走吧！”
女孩斩钉截铁，“不要！”
他被一口回绝的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不然你一个人走遇到坏人怎么办？我可以保护你啊。正好你也是一个人回家，我也是一个人回家。”
女孩仍旧不看他，但是悄悄回头看看来路的小举动却暴露了女孩确实听进去了他说的话，她在验证他有没有骗他。
“走啦走啦，今后我们可以一起回家。我在一年七班，我叫越熙。”他想抓她的手和她一起走，但是女孩甩开她，他不解，“还是不要么？”
女孩一脸戒备的看看他，“你家……也在这边么？”
他点头如同捣蒜，“嗯嗯嗯嗯嗯。”
女孩指了指前面，“那你先走！”
他依旧不解，“为什么？”
女孩瞪他，“因为妈妈不让我告诉别人家在哪里！”
爬山虎沿着老房子的墙壁悄然长高，夏风吹过，道路两旁的草丛轻微摇晃，隐隐传出蛐蛐的叫声。他呆呆的盯着女孩的眼睛，那双带点褐色的眼睛在夕阳照耀下闪动着金光，他注意到她的额头上有一道细小的伤痕，被映的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稚嫩的戒备，他知道她是在防备他，她瞪着他，因为他在她的理解中就是妈妈所说的别人。
流浪的雪花停留在越熙面前的车窗，与越熙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喇叭里响起低沉的中年大叔的声音，“列车临时增加一条支线，所有乘客会比预计到达时间晚到达一个小时。希望各位乘客谅解，谢谢。”
一般来说这样的消息一出——
车厢内的乘客一阵骚乱，不满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大家都是被绑在钟表指针上被迫旋转着的，没有一分一秒是可以用来等待的，时间不等他们的等待，他们也不喜欢等待。就如讨厌下课放学时老师的压堂，不喜欢约会时对方的迟到。也许与此同时面包房里刚要下班的女孩接到了店长给她的新任务正略带抱怨的皱起眉头。
“不要这样做吧，我们都赶时间啊，本身就已经晚点了。”西装革履的大叔脸上正发酵着急躁。
“不要为了一个人耽误一车人的时间啊。”旁边座位上浓妆艳抹的女士。
“啊……”刚刚谈论八卦的几个女孩，“那这样的话我们就要迟到了啊。”
“什么人这么大面子要让列车单独去一趟。”有人问。
话题立刻从抱怨转到了猜测要接的人到底是谁。
“估计是什么市长之类的大官吧！他们权利都很大的。”穿着朴素的女生怯生生的。
浓妆艳抹的女士冷哼，“也有可能是什么有钱主。”
西装革履的中年大叔愤愤，“不管是谁也不能耽误这么多人的时间！这太太太太……太无耻了。”
车厢内逐渐安静下来，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人们窃窃私语，后排的女孩们讨论着各种各样的话题，似乎无所不知。
越熙摘下耳机。
“看出来你并不喜欢吵闹。”老婆婆笑着问。
“对不起啊。”越熙这才意识到自己戴上耳机这个举动十分不礼貌，连忙说，“是我的确不喜欢吵闹……甚至应该说是有点惧怕吵闹。”
“因为什么呢？”老婆婆继续问。
越熙低下头——沉默。
“没关系啦。不想说就不说，咱们继续说你想要见的那个姑娘。”老婆婆的八卦心看起来很重，“你要见的那个姑娘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么？”
粉嫩的脸孔浮现在越熙脑海中，苦笑，“应该说是不记得了吧。”
老婆婆明白了越熙的意思，自言自语似得，“也是哦，分开了那么久呢，女大十八变，谁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呢。”
老婆婆转过头问，“她叫什么名字啊？”
“林曦。”越熙轻声说着。对他来说这样的轻声就已经用尽了全力，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了。
老婆婆安慰说，“放心吧，知道名字就会很好找呢。人与人之间都是有缘分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一生的缘分一生的运，缘分到了就一定会相遇呢。”
“我不管什么缘分什么运。”越熙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睛，“我一定会找到她，一定会。”
白茫茫的世界里大雪飞舞，年代感十足的列车一路驰骋，哐当哐当的声响是它的战鼓，像是穿越万军阵地。
跨越千山万水，穿梭经年累月。希望列车的燃油刚好，不多不少，足够把我带到你身边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