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熙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路上所有人都快速的走着,刚出教学楼看见下雪的惊喜,在寒冷将他们覆盖的一瞬间就变成了哀怨,每个人穿的都不多。越熙也一样,单薄的外套和衬衫很快就被风吹透,寒意一点一点覆盖每一寸肌肤。也是由于今天下雪,学院外面拥堵的像是首都的中心,数不清的车辆停在门口,氙灯雪亮,按喇叭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在召唤着自家的孩子。在林荫长路上还人潮汹涌,出了学校立刻就减少了大半。
越熙驻足沉默,看着从学校出来的快步跑向自家的车,车里的人打开车门,他一猫腰钻进去。氙灯的光线连接起来,整条道路明晃晃的。影子一点点拉长,再一点点缩短,却始终没能触及另一人的影子。
他摸摸胸口,孤单这样的感受,不是早就不足以让他情绪波动了么?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
他一愣,而后猛然抬头。
女孩垂着头向前走,影子被灯光拖得很长。从背后看去,孤独与倔强穿越许多年落在那里。
越熙想也不想,跑了两步追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看着身旁的越熙,眼中带着仍未消退的惊慌,显然是被他忽如其来拍了肩膀吓到了。
寒气倾泻,女孩也只穿着单薄的秋装。
越熙脱下外套,在女孩犹有慌乱的注视下把衣服披在她身上。自然的一扯书包的肩带,把书包从她身上拿下来。
“以后出门记得多穿点,现在是冬天,有备无患。”越熙略微皱眉,轻声说。
苏祁看着他几秒,点了点头。把越熙的衣服整了整,穿在身上,看样子是真的很冷了。
女孩穿衣服的样子有点笨拙,令越熙忍不住笑起来。女孩一怔,随后就要把已经穿好的衣服脱下来。
“怎么了?”越熙疑惑。
“你也穿的很少啊。”苏祁轻声说。
只要有车流的地方,灯光就会汇成长河。人影在一片白芒中渐长渐短,交汇分离。越熙在某个黑暗的简直要生出驱虫的地方,用尽全力的嘶吼着,用尽力全力的思念着。思绪像是无形的线,触及了冰冷而坚硬的墙体,反弹回来,一条一条,逐渐织成巨大的茧,将思念与痛苦通通包裹起来,直到有一天这张茧足够巨大,就把越熙也包裹起来。
握住那双手的一瞬间,仿佛有电流游遍全身。他帮她把衣服重新穿好,也轻声说,“我希望你没那么冷。”
苏祁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时迅速的把手从越熙手中抽出来,扭过头,不看越熙。
“好啦,要一起走吗?”越熙微笑着,把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
苏祁不说话,垂下头往前走。
越熙自觉的跟了上去,脑袋里迅速的想着要怎么打开话题。其实他想问,为什么今天斐俞没有和她一起回家。但是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问出口,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多余的。而且,他也不喜欢看到总是斐俞陪着她嘛。
就好像是你喜欢的玩具熊,却每天都在别人那里。
苏祁轻咳了一声,低下头,再抬起,目光找到了越熙的眼睛,闪烁着,“那个……”
“怎么了?”越熙一直在想着该怎么打开话题,没想到苏祁却先说话了,他心里竟泛起一阵难言的欣喜,声音中带上了许些轻快。
“你有没有什么已经忘记了,但是有好像还记得的人?”
越熙的表情一僵,那目光认真起来,认真的落在他的眼睛里,一如好多年之前,那个夕阳泛滥的傍晚,褐色眼睛的女孩嗔怒的瞪着他。
越熙下意识的认定这个问题并不是她自己能想到的,一定是有人问她,她才来问他的。而那个问她的人,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就是斐俞。他忽然特别特别想知道在他离开后的那几年发生了什么,斐俞……到底是怎么样走进了她的生活,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从林溪,变成了苏祁。
越熙低下头,胸腔里有个小人敲着鼓,只敲一下,鼓声却回荡了许久,才平息下来。他缓缓抬头,说,“我有一个一直都记得的人,我找到她了,她却把我忘了。”
苏祁停下脚步,看着又走出两步才停下来的越熙,她歪着头微笑,她问,“越熙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呀?”
从第一滴雨落,没人会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倾盆大雨。从第一缕风吹,没人会知道接下来会是雪花飞扬。数以亿计的雪花在天空中飘飞,纷纷扬扬的落下。看到第一滴眼泪,越熙忽然就知道,那背后一定是无数次泪如雨下。
越熙摇了摇头,隔着漫天风雪,声音传到女孩耳中,透着清冷,“那个人不是你。”
他走上前伸手擦着苏祁脸上的眼泪,冰凉的像是山涧的寒溪。越熙双手捧起那张面孔,心脏凶狠的跳动着,鼓声正劲,他用力的说,“以前有个人跟我说,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像是风筝和风筝线,做风筝的人有无数只风筝和无数只风筝线,谁也不知道哪根线和哪根风筝缠绕,也许你想要这个风筝,可你一旦错过,就永远的错过了。”
“你相信这句话么?”苏祁没有挣扎。
“从前不相信……”越熙说了一半,就停下来,像个狡猾的说书人,故事讲到精彩,就未完待续,下回再说。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苏祁轻声说,“我好像忘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忘。我好像离这个世界很遥远,又好像离这个世界很近。我是不是要死了呀?”
越熙看着那双眼睛传递来的目光,想要从中解析出一丝惧怕,但那双眼睛平静的像是海底,平静而沉寂,她是这样平静的问他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啊。
越熙缓缓地摇头,“你不会死,放心吧,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
他忽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从回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他都只想回到她身边而已。对于过去了的,越熙已经没有能力去改变,那还不如从现在重新开始。就当做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了,现在他只要回到她身边就好。
越熙轻声地,“我们可以做朋友么?特别好特别好的那种。”
苏祁点了点头,下巴一寸一寸的下移,再一寸一寸的抬起,漫长的像是冰冻三尺,简单的除了“是”以外不会有第二种可能性。
越熙松开她的脸颊,张开手臂,随即就缓缓放下。
“我送你回家。”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