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早已经有人坐在沙发上了,电视里播放着新闻联播,看样子那人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
斐俞把钥匙放进口袋里,脱下外套,换好鞋,走到那人和电视中间。看到那人眉头微皱,他不易察觉的笑笑。
“你挡到我看电视了。”那人不满的说。
“你来这里是为了看电视还是为了找我?”斐俞微笑着问,完全无视了那人语气中的不满。
“看电视!”那人回答的斩钉截铁。
斐俞仍旧是微笑着,转过身,在那人由不满转为怒火的目光中关掉了电视。他眼中带着笑意,看着那人,“这回呢?找我还是看电视?”
那人瞪着斐俞,良久,才泄了气一样靠在沙发上,浓黑的睫毛低垂下来遮挡了眼睛,“找你。小俞我不得不说,你真的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能和我对着干并且大获全胜的人了。”
“那也是因为你让着我啊。”斐俞在那人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桌子上有水果有茶水,随意。”
“知道我让着你,你还这么得寸进尺?”那人刚刚压下去的火气,立马又升腾起来。
“谁让你说你是来看电视的。”斐俞继续微笑。
“算了,我不和你犟。”那人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之后就再也不看他。
“说吧。”斐俞收起微笑,给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满茶水,“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那人沉默片刻,问,“苏祁怎么样了?”
“你指的是什么?”斐俞手一抖,茶水洒在了桌面上,倒映出他脸色沉重。他放下茶壶,抽出两张纸巾擦掉水渍。
那人仍在低着头,好像并没有看到斐俞脸色的变化,看着茶几的某个角落,沉声的吐出了两个字,“亚伦。”
那人抬起头,目光刚好撞到斐俞嘴角的微笑,摇了摇头不满的说,“我在跟你说正事,你正经一点。”
“好好好,我正经。”斐俞说,“苏祁还能怎么样?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那人冷哼,声音中带着浓烈的质疑。
“是啊。一切如常。”斐俞重复了一遍,换上更为肯定的语气。
“小俞,你最好不要把私人感情牵扯进来。”那人看着斐俞的目光有些怪异。
“额,这个……”斐俞有点尴尬的笑,“当然不会了。”
“那样最好。”那人冷哼了一声,沉声说,“最近各地的‘亚伦’都开始了恶化,不单单是记忆的周期缩减,他们身上人性化的一面也越来越少。”
“人性化?”斐俞问。
“感情、语言、情绪、感知。大概也就是这四样。”那人想了想,又说,“还有记忆。”
偌大的客厅里安静起来,两个人分享着屋子里的氧气,谁也不说话。钟表滴滴答答的走着,偶尔有人从落地窗前经过,天色渐渐黑了。最后,那人站起身,看了一眼斐俞,朝着门口走去。还未出门,又停下来走到斐俞伸手,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她说,“原本我就是反对你接近她的,但是你执意,我也没有办法。可是我希望你要分清楚事大事小,我们谁也不知道‘亚伦’的危害,所以……”
她声音停止的同时,斐俞感觉一边肩膀轻了许多。跟着,整个肩膀都被压住了。她完全趴在他的背上,贴着他的耳朵说,“在关键时刻,我希望你不要做错选择。”
斐俞低着头,耳朵有些痒,他说,“我知道了……姐姐。”
“这么多年你终于又肯叫我姐姐了。”她微笑,走向门口。
斐俞站起身,大声说,“因为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从未扮演过姐姐。”
他听到关门声在屋里回荡了许久,他也站立了许久,用手摸了摸刚才她放在他口袋裤子口袋里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想要杀死你,那你会不会对他,举起枪,冷静的扣动板机?”
清水飞速的涌入外壁光洁的手盆,水位不断上升,有时候就想,不关掉水龙头了,让清水溢出手盆,洒落在地上,把这栋干净的处处反光的房子,连同房子里的人,一起淹没。
“苏祁。”传来女人的声音,是刚睡醒时打着哈欠说的。
她在水位刚好达到水盆上方排水孔的时候关掉水龙头,双手捧起清水,浇在脸上。水珠弄湿了刘海,滴落在额头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沿着她脸部的曲线流淌开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额头,平滑的触感直到某处开始突兀,然后继续平滑。
卫生间的门被敲响,女人慵懒的声音,“小苏祁是你回来了吗?妈妈好困啊,今天叫外卖好不好?”
“好。”苏祁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头,擦掉了脸上的水渍。
门外传来女人打电话的声音,今天男人又没有回来,估计是加班,所以女人一定是从下午睡到了现在。经常事,只要男人不回来,女人就不做饭,男人要各种加班,于是遭遇各种外卖。苏祁旋转塞子,放掉手盆里的水,觉得有点浪费,又旋转塞子阻止了水继续流走。听着女人报出地址,她打开卫生间门走出去。
苏祁刚在沙发上坐下来,就被女人一把拉进怀里,被那双手各种捏脸。经过悉心保养的那双手……似乎比她的还要软上许多。
女人边揉着苏祁的脸边说,“我的小苏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呀!有没有男生追你呢。”
“没有。”苏祁面无表情的摇头,任由女人揉着自己的脸,平静的回答了女人每天都会问一遍的问题。
“也是哦!我都忘了,小苏祁还不能谈恋爱。”她自责的拍了下额头,“你还太小嘛,可不能早恋哦。”
“嗯。”苏祁被女人揉着脸,没法点头。
沉默了一下,苏祁问,“你记不记得一个人?”
“什么人?”女人终于肯放过苏祁的脸。
“是个男孩。”苏祁想了想,脑海中关于他似乎只有这样三个字的形容。
“噢!”女人很惊喜的样子,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很惊喜,“你说的是那个每天送你回家的男孩子么?他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诶,叫斐俞,他叫斐俞。”
“不是他。”苏祁摇了摇头。
女人的惊喜被打断,愣了一下,问,“那是谁?”
“不记得了。”苏祁想了想,放弃了纠结这个问题。
女人忽然凑到苏祁脸前,“小苏祁……”
“怎么了?”苏祁问。
女人伸手摸着她的脸,手指经过的地方忽然有些湿润,女人睁大眼睛问,“你怎么哭了?”
苏祁摸了摸眼睛下方,手指湿润,呆呆的摇了摇头。
她猛地回过头。
被窗棱分割的窗户中发出柔和的光,和漆黑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片区域是枫城的豪宅坐落区,可是路灯却没有一个是好使的。道路上一片漆黑,只有两旁一栋比一栋豪气的房屋里传出的光能抵达这里。
手机荧屏的光照亮越熙的脸,他开着导航,要找一家超市。
晚上做饭的时候叔叔家的酱油不够了,需要再买一瓶。越熙在屋里呆的胸闷,于是就自己请命出来了。婶婶指定了一家超市,说那家超市的便宜还好。多亏了导航,否则的话越熙还真的未必能找得到那家超市。
不过……这好像是某个女孩的习惯呢。
薄薄的一层白烟在空气里浮动,在浓沉的夜色中像是一条闪着光的丝带,延长再延长,谁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
越熙走出超市,手里拿着酱油。
朦胧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他抬起头,眼睛明亮,像是夜空下的河流。伸手按在胸口,他食指轻敲。
“林溪,你在哪啊?”
雾气又浓重了许多,在月光下犹如河流横贯夜空,宿命随波逐流,无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