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或者说死亡以后的事情，那是神的领域，不是我们活着的人应该研究的事情。”
CafédeFlore，法国花神咖啡馆，漆黑的窗檐，白色遮阳布，二楼窗外的花架青枝蔓藤缠绕，馆内也花团锦簇、绿意盎然。由舒适的长椅、镜墙、桃花心木护壁组成温馨柔和的画面，充满了诗意。
尽管第一次来，但陈然瞬间就爱上这个地处巴黎左岸的咖啡馆，品尝着一杯CafeExpressFlore，扑鼻的杏仁果香，轻松自在的感觉，这是陈然多年来没有享受到的惬意时光。
而且很特别的是，他的身后不远处两个法国小老头不知是行将就木的恐惧，还是某些神秘学吸引的原因，竟然在讨论着死亡以后的某些幻想。
“天堂，地狱，或者其他什么样的存在，其实我只想知道，在我死了以后，我还能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两人中个头稍矮的秃顶老头有些感慨，而声音中又夹杂着那么一丝不甘。
“巴蒂，我亲爱的巴蒂，死亡只是生命的一个休止符，休止符你明白么？就是你与这个世界再无关系了。”巴蒂对面的老头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就像在称述一件再简单自然不过的事情。
“一想到死亡，我并没有比你多出多少恐惧来，也没有对这个该死糟糕的世界有多少眷恋，只是好奇，这只是出于一个严谨而富有求知欲的学者的好奇。”
巴蒂老头神情有些激动，他说话的时候干瘪的右手不停地在比划。
“学者？”巴蒂的朋友嗤笑了一声，“你前半生在挥霍自己的生命，后半生跟酒精为伴，或许高贵如你的学者，所探知的领域也就是酒精夺取生命的代价而已。”
巴蒂被朋友如此讥讽一番却也不以为意，而是看起来有些兴致勃勃地问道：“鲍里斯，你不对死亡之后的自己归于哪里一点都不好奇吗？”
“归于上帝，或者归于撒旦，反正那是属于死了以后的事情，我又需要保持怎样的好奇心呢？”
“神？魔鬼？”巴蒂脸带讥讽地笑道：“生的时候不见神鬼，死了以后，也未必有他们的存在。”
“巴蒂，我觉得讨论这样的问题，不如去喝几杯能让你更加亢奋点。”
“生活已经够没有意义的了，难道还不允许我幻想一下死亡以后？”巴蒂老头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西沉的太阳，一脸莫名的憧憬。
“好吧，巴蒂，或许你是对的，但是我们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我不愿意我亲爱的朋友每天总把死亡挂在嘴边，这显得作为朋友的我是那么无能。”
“如果，如果在那个死亡的世界里，没有像这个世界这般糟糕，不用接受事物变化所带来的糟糕体验，也不用面对心灵残酷的拷问，那该多好。”
巴蒂老头的目光中带着某种强烈的炽热，这让鲍里斯既紧张，又愤怒。
“你这是想死了吗？”
“或许，我的朋友，是这样的。”
巴蒂的语气是那么自然，就像在称述一件跟吃饭睡觉差不多简单的事情，而且他的神情中很自然地流露出如饥饿中对食物的欲望，和疲倦后对睡眠的需要。
两个老头的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坐在前面的陈然一直努力仔细的听着。他的法语是上读研时候跟一个法国留学生学的，不算好，也不算坏，能听懂大半，但偶尔也会出现某些理解上的偏差。
约摸过了一刻钟，叫鲍里斯的老头无声地站了起来，把账结了，然后没有搭理他的朋友便朝咖啡馆外面走了去。
一直处于失神状态的巴蒂，目光瞥见走到门口的鲍里斯，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或许，鲍里斯，我们该去喝一杯，打发一下这闷热又难熬的下午。”
巴蒂朝鲍里斯走去，一脸的轻松笑容。
“你这个该死的老酒鬼！”鲍里斯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自己的朋友，然后咧开嘴，笑着。
陈然看着这对老友的离去，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于自己的视线。他的脑海里，总是忍不住地回放两个老头相视一笑的画面，这种真挚的情感，让陈然心底很不是滋味。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朋友，也从来没有期盼过有这样的朋友。不过这一刻，他想要有这样的一个朋友。
“中国人？”
不知走神了多久，一个听起来很舒服的女声传到了陈然的耳中，打断了他的思考。
陈然抬起头，一张亚洲年轻女人的面庞映入眼帘，脸上挂着淡淡地甜美笑容。
年纪看起来20出头的样子。
“嗯，中国人。”陈然用国语回答了这个异国他乡突然跑过来搭讪的女同胞那听起来并不太标准的法语。
“太好了！”女人，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女孩雀跃地笑着，然后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你不知道说法语对于我来说是多么折磨的一件事，现在好了，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正常交流的人了。”
“嗯。”对于眼前这个陌生女孩超出陌生人之间的热情，陈然也不生气。毕竟在国外遇到同胞而且还是一个看起来很符合自己审美标准的女孩，看起来也是旅途中不错的一件事了。
某些人似乎瞬间遗忘了自己过去几十年都是一个不会交际，对女人不假辞色的闷油瓶了。
“真的，我刚才一直在观察你知道吗？我有注意到你似乎一直在听刚才离开的那两个法国老头的聊天，从你的表情上我能看得出来你的法语一定很好。”
女孩看起来很兴奋，说话的时候有些眉飞色舞。
陈然有些纳闷这个有些活泼的女孩是怎么从表情判断出一个人精通一门语言的，真的是毫无科学依据！
“我猜你肯定不信，”女孩自信满满地，然后对陈然地疑惑开始解答起来：“虽然我基本没听懂那俩老头聊的是什么，但几个单词，比如说死亡，这个知道。然后我仔细观察了两个老头聊天过程中的表情，大致猜测他们应该是在聊关于死亡这个话题，其中偏矮的那个老头在谈论死亡时，特别是提到死亡这个词的时候，目光中居然流露出一丝狂热般的期待，”
“而他的朋友，另外一个老头，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一直不瘟不火的，直到快要结束聊天时，他恼怒起来。其实我很难想象两个年纪很大的老头一点都不避忌的聊死亡，其中一个还表现出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另外一个习以为常的样子，实在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仔细想想，人老了对于死亡这件事情，确实会思考得更多，而人这种生物，一件事情想太多，总是想着需要一个东西来坚定自己，或者是选择，或者是信仰。但从他们的表情和反应中我看得出来，这两个老头感情很好，特别是离开时两个人的微笑，让人很羡慕有这样的友谊。”
“那么，你怎么看出来我懂法语？”陈然很平静地问道，但其实他的内心之中一点都不平静，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女孩居然能通过表情和语气判断出两个老头的心态，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从你的表情啊，你的神态就像是认真听课而且还不时流露出思考状的好学生表现出来的标准表情好不好。”
“呃，好吧，那这跟你搭讪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嘿嘿，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们跟一位掌握了当地语言的绅士结伴而行。”女孩一双灵动的眸子转来转去的。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旅游的，而不是本地华人呢？”
女孩调皮地翻了个白眼，笑道：“你自己告诉我你是中国人的啊。”
“我是中国人也有可能是来工作出差而不是来旅游的。”
“你在这儿已经呆了一上午，喝了四杯咖啡了，拜托。”
陈然哑然一笑，“那这是不是说明某人因为语言不同也在这儿呆了一上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