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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初见秋月

天上清晨,地上阳春,又至桃花盛开时。在桃花竟相开放的庭院中,九岁的周星星正在桃树下习武,其父今岁古来稀,满头银丝,正惬意地躺在凉亭里的竹藤椅上,观看周星星煞有介事地习练星光神掌。

穿着一身练武装束的周星星一个马扎步,左手轻飘飘地朝着对面碗口粗的桃树打去一掌,却见桃树依旧岿然不动!周星星蓦然一招青龙摆尾,右掌对着一棵手臂粗的桃树隔空打去,桃树依旧纹丝不动!周星星双脚一点,向前斜翻三周半,身形立定之际,大喝道:“星光神掌!”与此同时使了一招推车式,两掌奋力朝着前方打去,一阵春风入庭院,对面桃花落满地!

“好掌法!真个是惊天地泣鬼神!恭喜小魔王的星光神掌大成!”不知何时到来的刘天王且鼓掌且恭维道。

内院乃周星星全家人起居所在,若非有事禀告,外人不得擅自入内。是以周星星收掌,吐纳一口气后,问刘天王道:“刘天王,有何事要禀告?”

刘天王附耳轻言道:“方才外院来了一个老叟,自称是沙无门的二叔,猪大头的四舅,路经此地,特寻侄儿与外甥叙旧。沙无门与猪大头已随老叟出门,三人正在庄外的河畔闲聊。我四大天王未曾听过沙无门提及他有个二叔,亦未曾听过猪大头提及他有个四舅,不免心中生疑,因此特来禀报小魔王。”

周星星颔首道:“做得甚好,继续密切关注他二人。再有他二人的任何蛛丝马迹,立马来禀告!金刚呢?”

刘天王瞪眼说道:“今儿一大早便护送几位夫人去惊天寺上香,尚未回来哩!”

周星星一拍脑门,自责道:“瞧我这记性,怎的把这事给忘了,莫不是练功走火入魔烧坏了脑子?”

刘天王笑言:“近日来几位夫人去惊天寺的路上,总有顽猴来侵扰,沙无门作为护送者,空有一身好本事,却对猴群束手无策。有感于金刚乃百猴之王,沙无门便让金刚护送几位夫人去上香,此举果然奏效,凭借着金刚骇人的大块头,顽猴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来抢诸夫人的发簪与香烛贡品。人事更迭不过数日,加之小魔王日理万机,不免一时疏忽,情有可原。混世小魔王武功盖世,修为齐天,法力无边,威震三界,名达九泉,岂会走火入魔!”

周星星不耐烦地说道:“够了,够了!少拍马屁,本魔王并非不让你们拍马屁,但你们好歹拍出一些新马屁来呀,终日翻来复去还是些旧词,甚是乏味!要想达到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拍马屁境界,本魔王认为,老夫子授课之时,你们四大天王还是少玩蟋蟀为好!今日本魔王本想去一趟五行山,找孙猴子耍耍,奈何三大护法均无空闲。咱不如去一趟惊天寺罢,且看看寺内的高僧如何口吐莲花,将本魔王的娘亲、二娘、三娘、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糊弄得流连忘返。”

主意打定之后,周星星遂安排三大天王留守家中,继续观察沙无门与猪大头的一举一动,自己则与刘天王徒步行去惊天寺。

惊天寺位于石山县的东北方向,矗立在象头山之巅,坐北朝南,面对周家庄。为何要面对周家庄?据说,当年周星星降生后,天生异象之事一度广为流传,闻讯而来的海莲大师认为,周家庄乃祥瑞之地也,遂在离周家庄五里路远的象头山之巅建起了寺庙,自然的,要将寺庙面对着周家庄。

说起海莲大师皈依佛门的经历,不失为传奇。他原本是苏州的一介海商,原名陆为生,五十有三,终日奔波于海上,往返沿海各地贩卖丝绸瓷器。陆为生头脑活络,买卖做得顺风顺水,可谓商运坦途,财源滚滚而来。

对于行商走贾而言,出门马失前蹄,出海船触礁,皆是霉运当头来。半生漂泊于海上的陆为生虽然从未停止过供奉家中的佛祖金像,偶尔还去苏州的各大寺庙捐资捐物,但是佛祖没能眷顾他,在他今生最后一次乘船出海时,满载货物的大船不幸触礁了。

事发当日,海上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波涛汹涌,桅杆骤然断裂!陆为生与随行船员只好听天由命,任凭大船随波逐流。待到大船原地不动时,有船员惊慌失措来向陆为生禀告,船触礁进水了!望着渺渺茫茫的大海,陆为生茫然不知所措。眼看随行船员纷纷跳海逃生,却又葬身在惊天骇浪之下,陆为生没有去阻止他们,因为他知道,留在缓缓下沉的船上,终究难逃一死!

风忽停,雨骤止,浪遂静,日从云中出,天海之际一片安详,唯有沉入大海的大船在海面搅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陆为生便在漩涡里作徒劳的挣扎。身疲乏力!陆为生放弃了挣扎,冲天大呼:“我命休矣!”话音刚落,天上蓦地出现佛祖的身影!云朵汇聚而成的双手合十的佛祖!悲天悯人的佛祖云像看到凡人受苦难,眼中流下了一滴泪,泪水似云似雾落到了海面上,生成了一朵莲花!

莲花见风便长,愈飘向陆为生愈大,待飘到陆为生身旁时,已长成桌子般大。陆为生便爬上莲花,饥饿了吃莲子,困乏了侧卧莲花上与诸佛神交,任由莲花载他飘去远方。三日三夜后,莲花飘到苏州岸边,化成一缕清烟,消失在陆为生眼前。劫后余生的陆为生认为,后半生是佛祖给的,自当在有生之年致力于发扬佛教。适逢听闻河州的石山县汇聚有天地之灵气,遂变卖家产,来到石山县的象头山之巅建寺庙。

寺庙建成后,因象头山高耸入云,寺庙的钟声隐隐可撼天宫,陆为生遂将寺庙取名为惊天寺。陆为生取得度牒之后,有悟于海上生莲花,佛渡有心人,遂自称法号为海莲。自此,海莲和尚一心向佛,终日苦研佛书,打坐参悟,八年终修成一代佛学大师,名震河州!由此,惊天寺香火鼎盛,名声在外,前来惊天寺朝圣的僧侣源源不断,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今日更有威风八面的宦官,骑着高头大马,前簇后拥,从河州城里千里迢迢赶来惊天寺上香。在离惊天寺尚有三里路远的绿荫小道上,但见这官宦随行的队伍旌旗列列,浩浩荡荡!前有上百名带刀官兵昂首挺胸地开道,中有骄健俊马拉的列列香车扬起尘土,后有数十名仆从趾高气扬地跟随,场面壮观及至,让人叹为观止!

周星星与刘天王正在小道边上跟树上的猴群互扮鬼脸之际,看到此般长龙队伍缓缓而来,二人不由得张大嘴巴,翘首观望。长龙过半,一辆华丽的马车快要经过周星星身旁时,已掀起半个角的车厢窗帷忽然被全部掀开,一名七八岁的女童探出头来,高高地举着右手,笑吟吟地朝着周星星挥舞手绢。

但见这女童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周星星疑是天宫上的玉女下凡,情不自禁地摇手呼应,殷殷打招呼道:“嗨!”

孰料女童扑哧轻笑,朱唇微启道:“喂!我是在跟你身后的猴儿打招呼,不是……”

话犹未了,女童笑容顿止,只因她手中挥舞着的手绢不翼而飞!女童仰头相看,却见上方的树枝上有一只猴子正对着她扮鬼脸,显然,猴子从周星星身上学到的扮鬼脸绝活,此刻被它表演得惟妙惟肖,令人按捺不住捧腹大笑。然而女童却笑不出来,只因猴子手里拿着的赫然是她的手绢!敢情这只猴子方才趁她不注意,来了一招猴子捞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她手中抢走了手绢!

手绢是女童初次学针线所绣之物,纵是家中不乏精致手绢,女童也惟它最爱。奈何顽猴横刀夺爱,急得女童对着猴子喊道:“快还我手绢!快还我手绢!”

对此,周星星笑得身子前仰后合,学着女童的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喂!方才我是跟借你手绢的猴儿打招呼,不是跟你打招呼!”

女童气得连连跺车厢,大叫停车,车夫不知出了何等变故,赶紧勒住拉车的马匹。未几,车内的女童下了车,尚有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尾随而下。此时,一干官兵簇拥着一位威严的中年大官也来到了女童与妇人的身旁。

大官皱着眉头问妇人:“夫人,何故停留不前?”

妇人回答道:“回夫君,适才有顽猴抢了秋月的手绢,秋月为此让车夫勒马停车。”

大官转头对女童说道:“秋月,区区一方手绢,丢了便丢了,莫要耽搁爹的行程。”

秋月撅起小嘴,娇声娇气地说道:“爹,手绢是孩儿的心爱之物,不从猴子手中拿回来,孩儿绝不罢休。”言尽,秋月指着一旁的周星星又说道:“方才孩儿丢了手绢,这可恶的劣童却大笑不止,生生气死孩儿也,爹可要替孩儿训斥此等落井下石之人,以慰孩儿受伤之心。”

话音刚落,一员满脸络腮胡的大将自告奋勇,恭身对大官说道:“末将不才,愿为秋月夺回手绢,只需片刻,不耽误秋刺吏前去惊天寺上香的时辰。”

秋刺吏到底溺爱不失为掌上明珠的秋月,遂对这员大将颔首道:“若能两全其美,何乐不为,程爱将不妨试试,本官拭目以待。”

程将军得此令,立马取下腰间悬挂的牛角弓,当中一立,搭箭拉弓,瞄准树上那只抢手绢的猴子,意欲杀猴取手绢。

看到程将军这架势,秋刺吏慌忙出手阻止,说道:“程爱将万万不可,今日与以往不同,本官此番前去惊天寺上香,乃带着一颗虔诚之心同往,怎可半途杀生?”

程将军只好作罢,狠狠地盯着适才命悬一线的猴子,悻悻地说道:“秋刺吏,不如此,便无他法夺回手绢。末将奉劝秋月,就此断了取回手绢之念罢。”

话音刚落,周星星便搭言道:“我看未必!”言尽,周星星双手环胸,歪头仰望蓝天白云,悠哉悠哉地用右脚点着地,一副等人来抱大腿求助的模样。如此德行,直教秋月气不打一处来,当下风言冷语道:“尚且父辈做不到之事,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又如何能够做得到!”

周星星姿势不改,得瑟道:“切,这等鸡毛蒜皮之事有何难做,且不说对付的是区区一只蠢猴,即便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来抢了你的手绢,我也有法子让他乖乖地奉还给你。”

听到周星星口出狂言,秋刺吏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周星星。但见周星星一身的绫罗衣裳,非富即贵,稚嫩的小脸仿佛被神仙精雕细琢过,显得尤为精致,脸上的双眸如同暗夜之中的星星一般出彩。便是这么一个相貌出众的富贵人家小公子,满脸尽是放浪不羁的神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游戏人间的习气,真乃上天的败笔!

作为掌管河州百姓与军政的最高行政长官,秋刺吏觉得就算不为爱女训斥这个劣童,也要替劣童的父母好好管教他,当下板着脸责问周星星:“你是何家的孩童?怎能这般无礼!”

周星星最喜欢他人问自个的身份,听闻秋刺吏相问,窃喜之余,摆了一个天将姿势,得意洋洋地说道:“好教大官知悉,我乃大唐河州石山县周家庄周星星,人称混世小魔王是也!”

眼见周星星狗嘴里又吐不出象牙来,秋刺吏不怒还喜,喜滋滋地走到周星星身旁,摸着周星星的头,拍着他的胸,揉着他的背,捏着他的脸蛋,口中说道:“唉呀呀!原来竟是文武曲星下凡的周星星,难怪生得貌比潘安,我见犹怜,言行举止如此与众不同!”

众人看到素来不苟言笑,一身正气的秋刺吏竟然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玩弄稚童,不由得张大嘴,面面相觑。秋夫人脸色刷地一下变黑了,抿着嘴唇,心中暗骂:“禽兽啊!枉我与你同榻共梦数十载,却不知你还好这一口,羞煞我也!”

秋刺吏抬头间看到众人相,不由得错愕,略加思索,已明众意,遂解释道:“诸位,实不相瞒,本官昨夜于梦中得到送子观音指点,其言,念在本官造福一方百姓的份上,可去惊天寺求子,若得机缘,必能称心如意。想我秋家世代一脉单传,传到了本官,却不曾得一子,未免对不住列祖列宗。而今幸得梦中送子观音的指点,本官不胜欢喜,今日遂携手夫人同来惊天寺求子。

众所周知,惊天寺乃因周星星降世之故而建成的,眼下本官在去惊天寺的半途中,机缘巧合地碰到了周星星,莫非这便是送子观音所说的机缘?是以本官听闻周星星自报家门之后,不免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对周星星上下其手,无他意,乃沾其灵气耳!”

误会随风而逝,众人化呆为喜,纷纷恭喜秋刺吏得此机缘,秋夫人则走至周星星身旁,抚着他的头,温和地说道:“星星,秋月年纪小,适才言语有所欠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似你这等娇贵之躯,不应徒步行走于荒野小道上,不如跟随我等前往惊天寺,待返回时,我再安排官兵护送你回家,可好?”

周星星不怕他人横眉冷对自己,就怕有人好言好语的对待自己,只因如此之下,不免不知所措。而今见到秋夫人语如春风拂面,眼中尽是无限的关怀之意,周星星于心不忍说出拒绝之言。

秋月见母亲不帮自己说话倒也罢了,竟而责备起自己来,于是对母亲撒娇道:“娘亲,毋理会这空口说大话的周星星,快想法子帮孩儿取回手绢,求娘亲啦!”

正在左右为难的周星星听闻此言,指着秋月,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小丫头,未见识过我的真本事,休得乱评乱语。你等着,我让你开开眼界,好教你铭记,我被尊称为混世小魔王,并非浪得虚名!”

言尽,周星星打了一个响指,刘天王会意,取下背上的小包袱,从中拿出镇猴法宝递给周星星,周星星不接,笑眯眯地指了指树上。刘天王只好拿着法宝爬上抢手绢的猴子所在的那棵大树,树上的猴群见状,纷纷窜上树冠。刘天王将法宝放在抢手绢的猴子下方的树杈上后,便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刘天王的双脚方落地,众人便看见有一只猴子眼疾手快,赶在抢手绢的猴子之前接近法宝。见到一个黄澄澄的铜镜背面上放有一根香蕉,猴子毫不犹豫地右手取香蕉,左手取铜镜。铜镜背面写有字,云:莫看正面。猴子虽然不识字,但这并不影响它好奇地一睹铜镜的正面。

孰料这猴子不睹则矣,一睹之余,吓得魂飞魄散,我的猴祖宗吔!铜镜里面竟然有一只活生生的丑八怪瞪眼看自己!猴子吓得一个激灵,扔掉手中的香蕉与铜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纵跃到另一棵树上,隐于树干后,探出脑袋来,不停地抓耳挠腮,吱吱叫唤,显然,猴子心有余悸哪!

虽然周星星的镇猴法宝没引来抢手绢的猴子,发挥不了作用,但众人还是被这只照铜镜的猴子的狼狈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周星星却笑不出来,连连顿足,懊恼地对刘天王说道:“这猴子竟敢坏我等大事,活该被吓死半条命!且将终极镇猴法宝取出来,本魔王不信制不住你这只抢手绢的猴儿,是时候替我娘亲报被抢金发簪之仇了!”

刘天王愁眉苦脸地说道:“不好吧,此法宝有伤阴德,依本王看,还是算了吧。”

周星星上前敲了刘天王一记爆粟,骂道:“好你个刘天王,你是不是想让本魔王当众出糗?不就是吹个鱼膘么,何至于脸色比猴儿的屁股还难看。待本魔王去折根长枝条回来时,若你还未吹好鱼膘,小心返家后被罚蹲茅坑!”

想来刘天王对此惩罚感触良多,如若不然,周星星折得长枝条返回时,何以看到刘天王手上拿着柚子般大的充气鱼膘!周星星夸赞了用手不停地扇着舌头的刘天王几句后,接过他手中系好口子的充气鱼膘,将之系在长枝条末端。

于是众人看到周星星站在那只抢手绢的猴子下方,举着长枝条,一上一下。白色的鱼膘里晃荡着一团黄色粉未,甚是抢眼,安能不引起猴群的注意力。抢手绢的猴子近水楼台,率先赶到鱼膘旁。莫说眼前的鱼膘长得像个诱猴的果实,即便它是一坨屎,猴子也好奇得想摸一摸哩!孰料,嘴里叼着香喷喷手绢的猴子刚刚触及鱼膘,嘭的一声响,鱼膘刹那间爆裂!

伴随而来的是鱼膘内的黄色粉末四处弥漫,猴子猝不及防,被溅得满脸尽是!啊嚏!猴子打了一个喷嚏后,蓦然惨叫一声,发疯似的在树上乱蹦乱跳,尖厉的吱吱声不绝于耳,声声直透九霄云外!是何物的杀伤力如此霸道,使得猴子欲死欲活?此黄色粉末乃周星星的杀手锏,号称无敌芥辣粉!

惨遭芥辣粉毒害的猴子尚且顾及不上擦拭泪水与鼻涕,哪还顾得上抢来的手绢,是以手绢早已飘落树下,被笑咪咪的周星星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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