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柔和的阳光淘气的钻进眼睛,阳光虽然明媚,却抵不上而后映入眼帘的那张明亮的脸。
妥帖的束在头顶的发,浓黑的发间还有几缕随性编着的细小辫子,十五六岁光景,光滑的皮肤衬着一双明亮的眼,单纯好奇的看着自己,身上普通简便的粗布衣裳,干净且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你醒过来了?”男子欣喜的笑了笑,温暖的手指缓缓抚在自己额头,显然很是高兴的从身边端起一碗热汤,将自己扶起来便要喂。
这到底是哪里,我摇了摇头,示意不想喝,很是好奇的看着周围,简单干净的竹屋,看不出主人是做什么的,阳光从窗边倾斜进来,偶有凉风吹着,一切都如此的安静平和。
“我这是在哪?”抚了抚自己充胀的头,之前不是在和比殇说话么,失去知觉后怎么倒了这样的地方。
“你昏迷在竹林中,师父带你回来的。”男子将碗放下,略带着羞涩的坐在床边的竹凳上,笑的很是单纯的看着自己:“师父就在外面,我去叫他。”
我拉住男子的手止住他,笑着摇摇头,坚持着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周身除了酸胀无力,没有什么大的影响,男子赶忙来扶着我,一步一步挪到了门边,腿起初还不是很灵活,走了几步便恢复了知觉,我转头对他笑笑,轻轻说了句谢谢,告诉他自己能走,他便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轻轻掀开竹帘,告诉我他师父在院中。
门外不大的院子中却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靠近竹屋的一个高大的藤架上慢慢的全部长满了常青藤,想到常青藤,心中便晃过了一双沉静的琥珀色眼睛。
一周身白衣的男子头发顺贴的披在背后,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忙碌什么,我轻轻的走过去,他似乎察觉到动静,放下手中活计转过身来,看到自己的瞬间柔和的点点头,“醒了。”
我目瞪口呆的站在那,他的声音伴着血液滚热的迅速蔓延过身体,冲击在眼睛上,痛得我几乎要掉眼泪,那双琥珀色的眼此时正柔和的看着我,兴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奇怪,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缓缓站了起来。
“比殇…”我失声的叫了出来,他看了看我,垂下眼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用我万分熟悉的声音说:“姑娘认错人了。”
是啊,我是认错人了,比殇不可能像面前的男子这般淡雅的犹如世外散仙,满眼无风无浪的样子,可是那完全相同的长相和声音,那不经意间垂下眼的微小动作,又怎么能叫我不认错人。
“我前些时日在林中发现姑娘,不知姑娘来自何处,为何会昏倒在这林中的?”
真是觉得太过压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能迷茫的摇摇头,“你不是比殇?”
“比殇这名字听起来却甚是熟悉,只是原谅在下,确实不是。”男子低头浅笑一声,走到我身边,掀起门帘,脸上始终是那不变的柔和表情,说了句:“风凉,姑娘进去吧。”
“那你是谁?”我并没有跟着他走进去,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他,问了句。
“姑娘不要为难师父,前些日子师父生了场病,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方才照顾我的那小少年在身后插了句。
“那他以前是谁?”我转身望着他,问道,就见他满脸笑意,很是自豪的说,“我师父乃是这绵雾山的山神。”
“山神?”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被他成为山神的“比殇”,他被我看的有点不好意思的垂了眼,脸色晕着略微的红。
“但是他生病醒来后,便什么仙术都不会了。”那小徒弟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我也便是无奈的看着那纠结的小徒弟,跟着问了一句。
“我师父?当然叫师父。”
我满脸黑线。
“那姑娘你又是谁?”那比殇”问道,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看,还是那身红色的衣服,是我和梓鸾成亲时候所穿的嫁衣。我狠狠咬了嘴唇,很痛,这一切不是梦,确实存在,可是为什么我们从斩龙台都跑到这里来了,梓鸾呢,天帝呢。
抬头瞪着“比殇”,冲到他身边,狠狠的抓着他的胳膊抱在怀里,他显然是被我突然的动作惊倒,恐惧的想将胳膊收回去,整个人不停的向后退去,我松了手,他猛的撞在了木门上。
如此强烈的反应,和我靠近比殇时候的一模一样,我倒是要看看你想装到什么时候。
“师父!”小徒弟赶忙将他表情惊恐的师父扶稳,瞪着眼看着我,说道:“我师父将你救回来,好生伺候着,你这女子怎这般不知廉耻!”说罢还不停揉着他师父的后背。
“徒儿,”那惊魂未定的师父苍白着一张脸看着我,止住了徒弟的话,“姑娘,进去吧。”
“师父,青竹,徒儿的名字你别再忘记了!”那小徒弟委屈着一张脸看着身边的师父,他师父探究的看着我,我无惧的回望着他,若真是比殇,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总是能让你记起来。
想到这里,心中一震,或许,记不起来更好呢。
回眼望去,见院中放着一整块木条,看来他刚才便是在忙活那个。
“那是什么?”我指了指木条,他看我对他做的东西有兴趣,表情缓和了不少,也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轻轻说:“古琴。”
“你自己做的?”
“在下梦中经常有丝竹声乐之景,唯有一女子指尖弹拨的古琴最是得我欢心,便想照样子做一把出来。”他望着那块木条,原本浅笑着的表情渐渐退去,变的略带苦闷:“只不过,从来没成功过。”
“错在哪里了?”我耐着心性问,他将那木头雕的确实很是精致,只不过木头的形状,原本就有问题,怎么可能成功。
“琴音生涩,每一根弦的音色便是都一样。”
“你那琴面统统是平整的,没有任何弧度,何能成音?”
听到我这些话,他面色生动起来,快步走到那木头边,抱起来看了半天,得宝一样的笑了笑,回头感激的看看我,拿着木刀便又刻了起来。
“你师父以前也是这样么?”我站在原地,压低声音回头问那个貌似还在生我气的小徒弟,他鼓着嘴摇摇头,闷闷的说:“不是,反正病后他醒来就性情大变,成天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是么…”我沉思的看着背对着我专心刻琴的男子。
比殇,莫非我们都死了,灵魂又一次转世了么,我果然连累你了。
“姑娘,你怎么知道那古琴的做法?”那小徒弟看了看忙活的师父,好奇的问我。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多年前,我自己也曾有这样一把琴,闲来无事的时候便拿来拨弄拨弄,看到院中的木条就觉得很像自己的琴的样子,完全凭着知觉便说了出来。
“你们真奇怪。”那小徒弟一手托着下巴,满脸严肃的表情看着他师父的背影,又十分肯定的回头看看我,好似他确实能定论一般。
我没理会他的样子,既然能做古琴,看来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去看看兴许能发现什么,便又问道:“你师父还做过其他什么东西?”
“我带你去看。”那小徒弟笑笑就跑开了,还不忘回头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跟上。
他带着我走到屋后的另一小屋中,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几乎全是木头制成的,兵器,盔甲应有尽有,我一一看了,很多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很是奇怪,他雕刻这些东西做什么,又不能用,却每一样都刻的十分惊喜。
在屋内角落里的架子上我看到一个木制的盒子,打开来,里面好像是一个玺印,翻开来,上面刻着四个字,“德仁六界”。
见我表情很是异样,那小徒弟拍拍我,轻轻问我怎么了,我看着他笑笑,将木制的玺印放进盒子,对着小徒弟说:“没事,我们出去吧。”
“你怎么了?”他显然还是很不放心,将那小屋门锁好,屁颠屁颠的跟着我,一路追问着。
“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师父做的?”我没有放慢脚步,缓声对着身后的小徒弟问。
“师父说梦中所见。”
听闻这话,我突然停了下来,他险些撞在我后背上,猛的停住,还有些气喘,我依旧没有回头继续问:“你师父怕黑么?”
听到我的问题,那小徒弟笑了,带着点嘲笑的语气问:“姑娘怎么这么问?”
“他一个人的时候,怕黑么。”我无视了他语气中的嘲笑,沉着声低着头幽幽的问。
他像是听出来我不是在开玩笑,思索了一会,正了正语气,说“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我回头看着他,他的眼睛正对上我的,立刻羞涩的低头向后退了退,看着脚下的小石子。
“对不起…我激动了…”我感觉到自己有点太过激动,也识礼的后退了一步。
“没事…”他红着一张脸扭扭捏捏的,偶尔抬抬头看看我:“师父病后醒来,拒绝穿白色衣服,可他以前向来都只穿白衣服的。”
“后来呢!”我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想向前走,又怕吓到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停的抖着。
“他问我有没有黑衣裳,”他显然被我的表情吓到了,又后退了几步,嘴角都有点颤抖,“可师父从来没有黑衣裳,他便穿着白的了,这些日子好似习惯了。”
我后退了几步,靠在身后的屋墙上,望着屋顶,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
比殇,你还活着。真好。
如果你忘记了曾经的一切,像现在这样的生活着,不记得我也罢。
兴许,这就是我当初一直希望你变成的样子吧。
是什么作祟,为什么一想到你忘了我,心会隐隐作痛呢。
小徒弟见我行为反常,靠近了一点,怯生生的说:“那他便是不怕黑,好像还喜欢吧。”
“不,你师父不是喜欢黑色。”我继续看着房顶,清风吹过,吹干了我眼中没有流下来的泪,我发自内心的笑着说:“你师父是习惯了寂寞。”
“寂寞?我天天都在师父身边啊?”那小徒弟显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很是奇怪的问。
“寂寞,不是因为有人陪着便不寂寞。”我缓缓闭上眼睛,风吹的我眼睛干涩,“寂寞,是因为没有人理解。”
即便那时候在北荒之地,虽然不长的一段时间,我每天在他身边,他眼中依旧写满了寂寞,比殇,你的寂寞并不是因为没有人陪伴,而是因为你希望理解你的人,爱你的人根本就对你一无所知。
如今。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