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莫忆感觉自己被人扛起放下,放下扛起。后来,好像有人掰开自己的嘴,和着辛辣的烈酒,给自己灌下了好些气味浓烈的药丸。
然后便是热,晕头转向的热。
莫忆只觉得有一股软绵绵的的力量在侵蚀着自己,温柔而炙热,让人无从抗拒。从脚开始,到腿,然后是腰,胸……从四肢到躯干,整个人都被淹没了,是被自己淹没了。
温度一点点攀升,凝聚。
现在每吸一口气,莫忆都觉得疼痛难当,吸入的空气像火烫的岩浆一样在自己体内流淌。热浪冲击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次比一次猛烈,胸腔里充斥着让人眩晕的炙热,久久不能散去。
莫忆觉得自己就快被撕裂了。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无法摆脱那股吞噬自己的力量,无声无息却又绵绵不绝。
莫忆拼命地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好像真的抓住了点什么。
“你小子终于醒了!”
这声音好似很耳熟。
莫忆费力地睁开了双眼,迎面而来的却是程金宝那满脸的横肉。
莫忆心中又是一哽,再看着自己死死抓着他胸口黑毛的右手,更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很是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勉强支撑着从地上坐了起来,接着便是一脸无邪地和跟前这双铜眼对视了起来,大有一付敌不动我不动的气概。
只是就在这片刻之间,莫忆脑袋里已然闪过了千百个念头,他甚至早就在地上滚得死去活来,然后还幽怨地朝着老天问候了几句他母亲,最后才在脑中不停重复着一个词:“淡定,淡定……”
程金宝的大脑袋,凑得更近了些,盯着莫忆眨吧眨吧眼睛,看了又看。
如此过得大概八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他总算吁出了一口大气,叹道:“你小子总算是醒了!吓死爷爷我了,”旋即转过背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怪了!怪了……”过得片刻,又是猛地转过身,张牙舞爪地朝着莫忆扑来。
这种情况下,莫忆要是还能保持淡定,那他就真的已经超凡入圣了。
不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他依然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巍然如山。
豆大的汗珠从容地自他面颊滑落。
他不是不想爬起来溜走,只是不争气的双脚已经哆嗦着将他彻底出卖了。
他无计可施地闭上了双眼。
不可否认,这个时候除了昏迷,还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程金宝却是坐在一旁,拿了根木棍,挑逗起他面前的那堆篝火来。
“这位好汉,”莫忆抱着丑妇终须见家翁的扭捏心态,终于说出了他昏死半天之后的第一句话,而且非常得不完整。顺嘴的下半句本该是,“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可是望了望这荒山野岭的四周,莫忆硬生生地打住了快到嘴边的话,愣在当场,心中一片忐忑。
“醒了?”程金宝背对着莫忆,说出了一句无比稳重的话,“你可以走了。”
“啊?”莫忆张着大嘴,不知所以。
“怎么,不想走?”一句阴森森的话从程金宝的嘴里飘出来,“不要等我改变主意。”
傻子都听得出这句的意思。
莫忆当然不傻。
只见他嗖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冲着篝火处一抱拳,转身便往不远处的密林走去。
乖乖,我这是在哪儿啊?
莫忆欲哭无泪。
他也顾不得眼前几乎是漆黑一片,迈着大步走进了密林深处。此时的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那个怪了吧唧的大汉越远越好。不然,自己一定会死得很难看,而且死得莫名其妙。
也不知走了多远,莫忆已然是筋疲力尽。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总算摸到一棵稍大的古树,靠着粗壮的树干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郁闷至极。
他奶奶的,自己这是走的什么衰运啊!大白天被人打得半死,刚才被吓得半死,现在还累得半死。自己平时也没干什么缺德事啊?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这深山老林的,要是突然冒出个野狼大虫什么的,自己可就真的是死无全尸了。
莫忆越想越怕,禁不住哆嗦起来,再看了看周围,只觉黑洞洞的四周,不知道有多少双红得滴血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莫忆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还是和那个怪人呆一起好了,至少也得等到天亮。他也只是说说,会改变主意,又没说是啥主意。自己怎么就联想到那里去了。真是失策啊!失策啊……
眼下的莫忆已是倦怠之极。终究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这一天所遇,早已使他身心疲惫。此刻睡意上涌,纵然心中尚有胆怯,却也实在支持不住,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隐约中,一点火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地耀眼。
篝火处,程金宝长身而立,抬头仰望着苍穹,一脸肃然。
如此过得片刻,只听他长叹一声,说道:“想不到,你还敢来见我。”
荒野处,四下无人。
“大哥,”只见程金宝表情突变,他忽地将一副欠扁的哀求模样摆在自己脸上,接着道,“金宝知错了,大哥救我!”
“哦?”程金宝背着手,转过身来,神色又是一变,苦笑着问道,“既然知道错了,那你且说与为兄听听,你到底错在哪里。”
话音刚落,程金宝尽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金宝鲁莽,金宝不该偷了大人的画绢,私自探听那人的下落。”
“恩。”
“大哥,金宝只是见到大人对着那画像,日日长吁短叹。料想那厮定是个杀人越货,作恶无数的贼人。否则大人又怎会对他念念不忘。金宝本想擒了那厮回去,好让大人发落。也好顺了俺心中的这口恶气。谁料适才,一没留神,失手伤了一个客栈的小厮,好叫俺是一阵惊慌。”
只见程金宝跪在地上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中已是慢慢地站了起来,一下子忘乎所以地笑道:“他奶奶的,真没想到,这年头的人,身子骨这般不经打。俺也就是轻轻拍了他几下。就要死不活的了。”
“哼!”
一声冷哼,吓得刚刚还得意忘形的程金宝又缩回了地上,哆嗦着道:“大哥,金宝这次真的知错了。大哥你就救救俺吧。”
但见刚才还跪地求饶的程金宝,突然盘膝而坐,厉色道:“你最不该的,就是救了那少年。”
“啊?”
“唉,”叹了一口气,程金宝缓缓说道,“寻常之人,死则死矣。你又何必花去那么多的丹药救他。”
“大哥,杨大人不是时时教导我们要与人为善的吗?”
“大人说的,那是大善。又岂是这种一命之恩。罢了,还是与你说明了吧。”程金宝抬手,在半空中做了个捋须的动作,接着说道:“非我族类,岂有让其安享我族圣药之理!切记切记,此等错事以后绝不可再犯!再者,如是常人,你这般做法也于事无补,徒害了一条性命。如此多的龙炎丹和着豹胎酒灌下去,恐怕就是我族中修为稍低者也是立死无疑。想来你之后也想到这一点了吧。”
“那可不!俺当时也是急晕了。想着要是一条人命毁在俺的手上,那回去后,杨大人还不拧掉俺的这对大耳朵下酒喝啊!也管不得三七二十一,便把前不久林老三送俺的丹药都喂了给他。谁想那厮昏得那么死,俺也是没辙了,才会拿俺宝贝了半年都没舍得喝的那葫芦豹胎酒给他送药。现在想起来,俺还在心疼哪!”程金宝一边说着,一边痛心疾首地拍着自己偌大的胸脯。
“不过,那少年也着实怪异,非但没有暴毙,身上的伤却好得七七八八,已是无甚大碍了,兴许……”程金宝顿了顿,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适才为兄也是甚觉蹊跷,便趁他昏迷的时候,查探了一下他周身经脉。不想竟发现了他身上天大的秘密。”程金宝又捋了捋他那根本不存在的胡须,笑了笑,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他竟是那里的人。”
“大哥,你是说……”
“不错。”
“可是为啥俺没发现?”
“那是有高人以莫大法力封住了他的异脉,使得气息回凝,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你修为不够,自是发现不了。饶是为兄,也差点看走了眼。否则,又怎会让他活着离去。”
程金宝继续捋着虚无的胡须,望了望远处的密林,神情复杂,喃喃道:“路是你自己选的。想来这也是你我两族的一段机缘。莫非真是天意如此?”
叹罢,程金宝缓缓地站了起身,“走吧,随我回去见大人。此间事,也不知是功是过。”只见他说着,伸手看似随意地在半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蓝光闪过,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蓝色圆面,隐隐闪着奇异的光斑。
程金宝一步跨了进去,接着整个人便隐没其中。
仅仅呼吸间,刚刚还在闪烁的蓝色圆面尽然凭空消失了,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荒野处,只剩下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在那里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