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5日,晴
昀佳被确诊为妄想症1年有余,看着她在病房里来来回回自言自语,我心情好不起来。
她本来是个爱笑的女孩子,喜欢跟人打交道,可现实终究残酷,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当我得知她的状况时,第一时间是不太相信的,还以为是谁在恶作剧。直到我与她家人取得联系,我才知道,原来她受妄想症折磨,身体日渐消瘦。
本来上海的生活压力大,租房更不便宜,前阵子又与劈腿男友分手,总觉得有些悲凉。我越来越感到与上海这座城市有些格格不入。在艰难地做了几年“上漂族”之后,我下定决心回来,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顺便有空去看看我这个老同学。
我很快在这里落脚,租到离上班比较近的公寓。
“还是回家的感觉好啊。”我不禁叹道。
易昀佳,我差不多有好几年没跟她联系了。
我通过各种关系,知道了她住院的地址。
我见到她,从她略显惊恐的脸上读出了“你是谁”这个问题。
她没有理我,独自看着窗外神游,她旁边还站在着一名护士,看样子,护士时刻在照看她的安全。
护士见到我便走过来,对我轻声耳语了几阵,意思是让我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免刺激到病人。
我点头示意,然后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曾经的同窗那落寞的背影。
后来,我向医生、和她的父母详细了解了她的病因。据他们说,昀佳是因生活压力大,受到打击,且长期处于精神压抑的状态,从而导致的这种病态。
看着昀佳,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被逼到那种程度,虽说我的工作压力也大,也精神压抑了很久,但好在我能迅速调节自己的心态,找各种途径进行发泄。
叔叔和阿姨因为昀佳,也提早退休照顾她。
后来,我给昀佳买来了苹果,然后坐在一旁看着她对着空气说话。
她有时不明所以地大笑,有时表现得很生气,但更多的时候,她的神情充满了无奈、惆怅和孤独。
2016年6月26日,阴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还有大风。
幸亏我多披了一件外套。
昀佳的兴致还不错,可她却执意去外面散步。
我和护士准备为她加件上衣,她死活不肯,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
我们只好听她摆布,生怕她作出什么荒唐的事。
听护士透露,她当时嘴里还不停地嘀咕:“我的荷兰队怎么会输?只差一球啊,就输给葡萄牙。”
我当时太挺纳闷的,她喜欢足球?喜欢荷兰队?
昀佳以前总爱对我谈论足球,可她也知道我对足球不感兴趣,所以后来她会和我聊八卦之类的,不聊足球。
2016年7月18日,大雨
今天下起了大雨,即便这样,也缓解不了这闷热的天气。
昀佳似乎空落落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出乎意料地找我谈话,但却没有认出我就是杨京玉,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可信任的朋友诉说衷肠。
“我好伤心,考试失败,爸妈因为我吵架。我是不是特没用?***。”
***?他是谁啊?
我还是把自己当成她口中说的那个人,“这对你打击很大吧。”
“是啊。***,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了。”
“心情好点没?我……不太会说话,也不懂怎样逗你开心,不过,我……希望你开心。”
“谢谢,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也许昀佳在她的世界正经历着什么事呢。
考试失败?
回想起当初我考口译的时候,也是考了很多遍,家里人曾一度想让我放弃,庆幸的是,我坚持了下来,并最终还是通过了。
考试失败,换做谁也没有心情吧。
2016年9月1日,晴
今天没什么事,我抽空去看了昀佳。
当我进门的时候,她一把抱住我,“杨京玉,你好。”
这让我感到意外,毕竟在此之前她还把我当作其他人。
“易昀佳,你认出我来啦?”
“对,以后请多多关照。”
“嗯。”
她很高兴,一直抱住我不肯松开,我只好任由她抱了很久。
一旁的护士盯着我们俩,有点想笑。
我只好拍了拍昀佳的背,“可以松开了么?”
昀佳松开我,咧开嘴笑了,“京玉,你长得很漂亮。”可随后,她变了脸色,“哎,压力好大啊。”
这算是夸赞么?
难道我的到来给她带来了压力?
我没太放在心上,照旧坐在老位置,有时看看书,有时看看她。
她真的认出我了吗?
我再看向她,她正笔直地坐在床上发呆,两眼看着前方,双手很规矩地放在两腿上,像是在听从什么命令似的。
看着她像机器人一样,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昀佳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她到底在幻想什么啊。
如果能像朴修夏(《听见你的声音》的男主角)一样,看着对方的眼睛能读懂他的内心,那我也很想像朴修夏一样,读懂昀佳的内心。
2016年11月13日,小雨
今天我口译并不顺利,也许是前晚熬夜的缘故。
上司虽然没对我说什么,但我总能感觉他心里有些不快,毕竟我失误了。
心情难免有些沮丧,想在酒吧发泄一下,不知怎的,又路过昀佳所在的医院。
“还是看看她吧。”我心里想到。
谁知道,昀佳也不开心。
她跟我抱怨了很多,还提到了她憎恶的班主任——姜鸣。
我不知道她为何记得姜鸣,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老姜。
她上课很死板,却功利心很重。
昀佳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某次不小心得罪了姜鸣,姜鸣便没给她好脸色看。姜鸣倒是对我还算客气,可能是因为我的成绩还比较好吧。
记得昀佳有次考试考砸了,姜鸣还在全班特意讲了她,说她退步得厉害,恐怕考重点大学都难,昀佳心里更不是什么滋味。
昀佳后来变得有点沉默寡言,我想,可能是姜鸣对她打击很大吧。
今天昀佳又把我当成路人甲,“我跟你说啊,我得罪姜鸣了,哎,说实话惹的祸。”
这么多年了,她的记忆里还忘不掉那件事,说明当年,姜鸣真的把她伤害到了。
我一直安慰了昀佳很久,劝她忘掉以前的不愉快。
她说她想忘,可怎么也忘不掉。
2017年5月6日,晴
工作一直很忙,我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没去看昀佳了。
我到了病房,听其他护士说,她和叔叔阿姨下楼散心去了,我便没有久留。
打扫的护士准备把桌上的纸条扔进垃圾桶里,我拦住了她。
“我能看看写的是什么吗?”
护士递给我,我看到纸上是这样写着:
优势:各科成绩比较均衡
劣势:没有特别突出的科目
机会:时光倒流,拥有成人思维
威胁:在心态不好的状况下容易发挥失常
这是什么鬼?
我确定这是昀佳的字迹,同桌了那么久,仔细辨认还是认得出的。
也许昀佳有什么想表达的事吧,我拜托护士不要把她这张纸给扔掉。
我看到“时光倒流”这四个字。
昀佳想“时光倒流”么?如果时光倒流让她恢复正常,说不定她还可以和我到路边的咖啡店里聊天。
护士突然对我说道,“杨女士,你人可真好,除了病人家属,就属你来这里看她。病人她是不是只有你这个朋友啊。”
我被她问倒了。
难道到目前为止,只有我这个朋友来看昀佳吗?
可怜的昀佳,朋友少得可怜。
我高中差点与昀佳发生不愉快,可最终我们的友情没有散。
2017年11月11日,晴
今天本来约好同事在网上抢购东西,单身汪的节日嘛。
可抢来抢去,也没看见自己心水的东西。
谁知叔叔给我打电话,“小杨啊,阿姨要做手术,我得陪她,你能帮我去看看佳佳吗?”
“好的,叔叔,您放心,我会去看昀佳的,那个……阿姨没问题吧。”
“小手术,没多大问题。”
“好的,叔叔,我这就去看看她。”
看来,昀佳的“光棍节”比我过得凄凉。
昀佳一见到我,便激动地找我谈话。
可是,她又把我当成那个***。
我很好奇,这个***是她大学里认识的,还是后来工作中认识的,又或许是她小学、初中的同学。
“***,恭喜啦,生日快乐。”
“啊?”
哦,对了,我是在为昀佳扮演这个***的角色,“嗯,谢谢。”
“你有李欣怡的电话么?”
李欣怡?又是哪位啊?
“我……”
“哦,我知道啦,谢谢。”
我还没说“不知道呢”,昀佳就很高兴地装作打电话的样子。
***?李欣怡?这都是些谁啊?
说不定叔叔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打电话给叔叔,叔叔正好守在手术室外。
“什么?昀佳说的***,李欣怡?这……我也不知道啊。哎,我们家没福气,昀佳得了怪病,她经常口里凭空捏造的一些人名,我和她妈都不知道,刚开始,我也向她以前的老师、同学、同事打听过,都没有她说的那些人名,***和李欣怡这两人是不存在的。”
“原来是这样。”
“怎么啦?她又胡言胡语啦?哎,我跟她妈都习惯了。”
“叔叔,我知道了。”
我挂断电话,看着好像在演戏的昀佳,对她的病情忧心忡忡起来。
她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变成这样啊。
2018年12月15日,晴
今天得空去看昀佳,正好赶上她的28岁生日。
罪过啊,今年是出差年,基本上没有时间回家休息,别说是看昀佳了,都没有时间回去看父母了。
本来没打算看昀佳的,可一想到我是唯一看昀佳的朋友,出于道义友情,我还是去了。
她一点没变,还是在发呆出神。
她见我来了,又一把抱住我,“交个朋友,难道有这么难吗?”
昀佳一定遇到什么事了。
“昀佳,别伤心了,你还有我呢。”
“京玉,你能唱首歌给我听吗?”
她今天终于把我当杨京玉了。
“好啊,我给你唱什么?”
“《暖暖》。”
她还记得我曾给她唱《暖暖》!
我有点分不清昀佳到底是处于现实还是处于幻境中。
好吧,既然昀佳要我唱《暖暖》,就唱《暖暖》吧。
我跟着播放器的旋律开始唱起来,她竟留下了眼泪。
估计她是想到了当初那个美好时光吧。
后来,我听说,她之前意欲跳楼,幸好被发现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当时她嘴里还嘀咕着,“我想醒过来!这一定是做梦!”
昀佳,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一直在做梦啊。
2020年10月24日,晴
2020年,既是忙碌年又是收获年,除了大部分时间在疲于奔波,我和上司的感情随着工作关系日渐明朗。
最初,我不太愿意接受“办公室恋情”,生怕我与上司的这种关系,落下他人口舌。我也是一枚普通白领,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之前在上海找了一个当地的人交往,也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他家里死活不肯接受外来媳妇,于是2年多的恋情告吹。
后来又找了一个当地的,谁知他是一个很花心的人,我也死了心。
反倒回来工作的我,竟遇到了一个合适的男人,我已经做好了结婚的准备。
我上司也是我男友,打算带我飞去美国生活。
我毫不犹豫答应了他。
我一旦去了美国,以后回家探亲的日子就少了。
本来我想让父母跟我们一起去美国,可父母始终觉得这里是他们的“根”,他们愿意守在这里养老。
我尊重他们的想法。
2020年12月15日,阴
今天,我估计我这是最后一次看望昀佳了,
我不知道我的好友易昀佳,她的精神状态能不能恢复过来。
今天是她的30岁生日,我和她父母一起陪她在这里治疗。
她的妄想症越来越厉害了,作为朋友的我,越加担心她会有其他健康问题。我和她父母咨询了医生,可医生也很无奈地表示,这种病很难用药物进行根治,只希望家人、朋友能和她多说说话,缓解她内心的孤独感和焦虑感。
我趁这个时候,向昀佳的父母表达了我要出国的心愿。
他们颇有些无奈,但还是祝福我在国外生活顺利。
“不过,我有机会的话,会回来看昀佳的。”
“小杨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俩口子都挺感动的,毕竟这么些年,只有你这个朋友才愿意看看她。昀佳啊,要是像你一样,那该多好啊。”
“是啊,”叔叔叹气道,“终究是我们对她关心太少了,我以前老想着升职,回家就逼着她考公务员,后来又逼她相亲,忽略了她的感受,现在想想,应该多站在她的立场考虑,她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啊。”
“叔叔,您就别自责了。我作为她的同学、朋友,也没做得很好。我只希望,她的症状不要恶化下去。”
“但愿吧。”
“叔叔,我插一句,昀佳看病应该费用很高吧。”
“怎么?”
“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
“不不不,小杨啊,你是个挺好的孩子,能来看昀佳,我们真的挺高兴的,她的费用,我和孩子他妈还有能力承担。”
“那……好吧,反正叔叔阿姨,有什么困难的话,就找我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