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能飞低点吗，看上去好高啊！”
云团上，一名老者载着三名弟子凌空飞行，本来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却被一个人的惊恐声给破坏殆尽。
这一行四人正是远齐和凌生三人，明德殿内的弟子择取已经结束，远齐最后如愿将凌生收纳为徒，顺便还把庞鱼也收入门下，这令他很是高兴，大概唯一令他有些不满的便是收下谢庄。
就比如此时远齐不回头，都能感受到谢庄瑟瑟发抖的惊恐模样，不过云团前端的远齐还是扭过头来。然而他不仅没有丝毫的安慰谢庄，甚至都没有去看站在云团中间手脚僵直的谢庄一眼，只是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凌生，眼底闪过一抹愧疚之色。
从刚才凌生走到远致面前的突然发问，他就明白凌生清楚了他们的那些算计，可随后凌生却匆匆折返沉默下去，远齐庆幸之余也有些不明所以，但显然这个弟子心中是有气的。
其实这倒是远齐想多了，凌生并没有怨怪他的心思，相反远齐藏经阁阁主的身份对于他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好去处，学灵术，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咯。本来凌生就是个沉默的人，刚才又被瑶安的师父揭穿了他的那点小心思，窘迫的心情哪能一时调整过来，因而也就更没心思说话。
“：凌生，此处便是我芒山峰腰，四周环绕着九座大殿，刚才我们出来的明德殿正是其中之一，九殿环峰这可是我芒山独有的景观，可是载入了《明山经》的，你可要好生领略一番。”
远齐说罢，众人脚下云团开始陡然拔高，速度很快，只见一簇簇白云飞快的穿身而过，片缕不沾身，唯有那丝凉凉的湿意从头倾泻下来。
虽然升空有些突兀，但其实很舒凉，不过谢庄显然没心情体会这种感觉，早已在惊叫声中死死攥住了庞鱼，或者说是抱住更为恰当，毕竟整个人已经扑在庞鱼的身上。庞鱼似乎习以为常，胖胖的身子吊着谢庄也没见腰杆变弯，脸色变红，只是专注地看着呼啸而过的芒山云景目不暇接。
云团停住，已湿众人长发。
“：师父，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芒山了。”谢庄胆颤心惊道。
远齐没有搭理谢庄，张了张嘴对着下方的层云轻轻吹去，就像要吹走眼前的那缕细烟。
云不是烟，但在远齐的眼里，云与烟并无区别。
于是云散了，露出了那座笔直的，参天的巨峰，以及环绕着他的九座大殿，大殿金顶光华灿灿，远远望去犹如贵妇皓腕上的那串金珠手链。
但那是山峰不是皓腕，那是大殿也不是金珠，所以犹显壮观，犹显壮美。
谢庄不再瑟瑟发抖，也不在惊恐出声，只是喃喃看着脚下的大殿，巨峰，以及仰头极目仍不可见的峰顶失神。
若是单一来看芒山很壮观，大殿也很壮观，但也绝不会有惊艳的感觉。可万物就是这般神奇，拆开一看不过如此，将之组合过后却能产生意想不到的美感。
在这之前，凌生一直以为那种情况只会出现在琴声和歌声里，他也曾经为之疑惑过，明明毫无干系的音调为什么组合后会给人愉悦的享受？但现在这种情况再次出现，凌生无法想到合理的答案，只能感慨世人的造化之功。
眼下之景美则美矣，只是云上的凌生看着身旁飘荡的浮云，看着偌大的芒山，却平生出缥缈而无处落脚的感觉来，这是旅途还是家？
他的思绪变得飘忽不定，他不知那个名叫溪里涧的家又该何处安放，曾经下定决心的坚持一日日里已被销蚀得所剩无几，一如子欲养而亲不待。
苦笑着拭去眉梢的水痕，那不是眼泪，只是刚才穿过层云时积留下来的水汽，它们一点点在高空的冷气下凝结而成。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载过去，回忆已经连泪水都难以勾起。
惘然片刻又清醒过来，暗暗吃惊自己在想些什么，入芒山不就是学灵术，伴瑶安，珍惜眼前人吗，怎么会生出以芒山为家的念头？
这个念头的生成也不是没有道理，哪怕他与远齐仅仅短暂的共处，也能感觉出远齐对他的歉意，以及因为那份歉意而生出的关怀，这种感觉与村人给的感觉何其相似。正因为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未曾体会，所以一不小心就触动了他的心弦。
因为当初不懂珍惜，所以错失了最珍贵的东西。因为懂得了珍惜，所以试图抓住再不放手，这很正常，并没有什么错。
凌生没有再看满目风景，而是看向了身前的远齐。他壮观吗？不，一点都不壮观，他很瘦小。他美吗？不，一点都不美，他很老。
但是他真实啊！
这个人将是他的师父，不管怎样，凌生想，他不负我，我不负他。
决定似乎很简单，其实也很不简单，尤其对于多疑的凌生来说，做到这一点真的很难。
这一天，在这团云上，多愁善感的他又想了很多，也牵扯出了更多的念头，很乱，因而怎么都无法一一捋顺。只是可惜了那一路的风景，白白错过，直到四人落至一座阁楼前方才心悔不已。
阁门上写着“藏经阁”。
远齐许是真的第一次收徒，这一路上几乎带着三人领略完了芒山的所有风景，到现在仍旧坚持将他的三位弟子分别送至各自的小舍。尤其对凌生更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饶是庞鱼和谢庄都能感受到那深深的宠爱。
毕竟凌生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被逼着，在众人的鄙夷中归入他的门下。他毁了他的声名，甚至还可能毁了他的天资，他又如何因愧生情。
在这之前远齐觉得收徒没什么，但因为凌生让他心中没底起来，一个十七岁的藏灵境，这样的天资让他竟不知如何教导，顺其自然还是规划一条合理的修炼路线？这是一个很慎重的问题，若是一步错，或许不至于毁了凌生，或许还能重头再来，但那会浪费多少时间，那凌生的天资不也就白白浪费了吗？！
他既没有授徒经验，也没有授徒天赋，因而也就不知如何因材施教，所以他的心很乱，也很慌。匆匆送回凌生三人后，扶摇直上进了远致的小院。
三人三座小舍相邻，茅檐低矮，门扉老旧，如出一辙。三人对视一眼，便各自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木榻，木桌，木凳，仅此而已。
虽说简陋却也应有尽有。
凌生站在屋门前看着屋内的景象恍若一梦，好似重回了一心宗，只是屋内少了那个披头散发打坐的人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