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刘北的离去,小舍里暂时没有再添新人,这倒是正合凌生之意。若是等来年选拔后再有新弟子,那就到了他离去的时候,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了。
记得在刘北离去的最初十来日里,凌生还情绪低落,可渐渐也就习惯。毕竟在时间的流逝下,任何感情都难以翻起浪花。
如今凌生讷言于行,每日除了做做任务便是吐纳修炼,仿若曾经村子般的生活倒也过得悠然自在。
只是杨家七兄弟没有再来寻衅,倒是让凌生有些意外,这似乎不像他们的作风。正这般想着,门上忽然响起敲门声,惹得凌生一愣,难道说来就来了。
“:谁啊?”
门外的人没有应声,凌生沉吟几息,还是从床榻起身打开了房门。
迎面便见一白袍少年立于门前,白玉为簪,乌发垂面,面容白皙似与那玉簪宛若一体,显得极为相称。
脸廓棱角分明,脸颊略显削瘦,鼻梁高挺,尤其那双凌厉的眸子正直视着凌生,或者说是审视更为恰当,让凌生竟不敢与之对视。
凌生没由得一阵心虚,故作自然的闪开目光,低头去打量来人的衣袍。瞧见那人衣袍洁净如新,一尘未染,静站间腰身挺拔如松,让凌生不由心底暗赞一声,好一个刚柔并济的少年郎。
再一瞧自己,顿时有些自惭形秽起来,站在门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见了凌生,双手开始有条不紊的卷起宽大的袖边,直到露出一双修长的手掌,然后掌拳相托,神色庄重的向凌生行了一礼。
“:凌生师弟,我是杨一凡。……不请师兄进去坐坐吗?”
“:嗯……啊……”
平日里凌生与村人,与刘北,甚至是与同门都不过是挥个手打声招呼罢了,何曾受过这样正经的大礼,慌得赶忙侧开身子,给杨一凡让开一条通路。
杨一凡扫过一眼屋内,未见桌椅,抬着的脚便收了回去,诚挚的开口说道,“:师弟,七日后是冬至,师兄在醉云阁略备薄酒,还望师弟到时不吝一晤。”
“:嗯……行。”
按照凌生以往的性格不左思右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怎知今日竟鬼使神差的一口应承下来。
直到杨一凡走后很久,凌生依旧站在门下皱着眉头,思考这个严重的问题。最后只能感慨的将之归咎于,有些人天生就能让人放下戒心,让人信服!
不过既然应承下来,凌生就没想过失约,可能宴无好宴,可能杨一凡会替杨家七兄弟出头,但那又怎样,凌生如今已经了解同门间那套温和的处事法则,这是不同与丛林法则的你死我活,它温和得简直就像六月穿堂的暖风。
更何况杨一凡如今是同门这个圈子里的拔萃者,他不仅不会去破坏这个同门法则,反而会不留余力的维护它。
因为想清了关键,所以也就无所畏惧。
凌生舒展开眉,关上了门,重新回到床上打坐起来。
七日后,杨家七兄弟来了,虽然他们的神色并不友善,但说话还算客气,显然是遵从了杨一凡的吩咐,特意领凌生到醉云阁的。如此看来,凌生更加心安,杨一凡显然是想要化解两方的恩怨啊!
可两方毕竟还有之前的矛盾,凌生又不是个爱说话的主,一路上只能尴尬的沉默着。
好在时间也不长,很快就随他们走到宗门的传送阵,一道白光闪过,八人来到了清河城执事府。凌生紧跟着他们出了执事府,见街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叫卖不断,让几月未曾下山的凌生竟有种恍若隔世,再世为人的错觉。
怎知杨家七兄弟此时似乎看到了什么,径直向一处围满了人群的小摊奔去,凌生也随着他们挤进小摊前,原来却是有个面黄肌瘦的中年汉子在贩卖小宠物。
那些小宠物五颜六色,非常的漂亮,有飞禽有走兽,此时他们正被关在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木笼里,惶恐怯弱的看着围观的人群。
摊主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整个人开始变得亢奋,眉飞色舞的开始向人们推销他的小动物。
“:各位,各位请看,”说着伸手指向一处木笼,“:知道这是什么吗?哈哈……你们肯定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兽白泽……”
围观的人群听到这话顿时哄笑起来,众人中更多的是城里的闲人,围上来只是觉得有趣凑个热闹罢了。更感兴趣的主要还是想看看,哪家的少爷小姐来当这个冤大头,寻个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
“:放你个狗臭屁的白泽,你个骗子。”杨二羞愤的插嘴打断了摊主的夸夸其谈。
凌生顺着摊主的指示看去,笼里关着一只体态憨厚的小山羊,凭他这么多年上山打猎的经验绝对不会看错,就是一只可爱的小山羊。心中不由觉得好笑,这要是神兽白泽,凌生可以毫不吹嘘的说这神兽他从小吃到大。
摊主听到杨二的指责,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露出一脸委屈的神色,“:我说这位小郎君,怎么开口就是骂人,你说说我哪儿骗人了?”
“:你的白泽是假的。”杨二急道。
摊主又问“: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白泽,他告诉你了,不信你叫他一声试试?”
“:你……你…………”杨二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人三言两语说得杨二哑口无言,凌生心中有些为杨二打抱不平,毕竟这完全是忽悠人的买卖嘛!可惜凌生自觉口拙,只怕难以在口角上占到那人便宜,因此也只能站在爱莫能助。
不过他现在对杨二倒是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杨二平时看上去挺跋扈的一个人,如今看来行事倒有正直的一面。这般想着可不知怎的脑中不禁浮现出杨一凡挺拔的身影来,凌生使劲眨了几下眼,这才驱散心中生起的荒唐念头。
也就在凌生转念间,场上局势又起了变化,只听杨二恼羞成怒的囔道,“:你个骗子,去年我在你这买了一只火凤,结果回去淋了点雨,它身上的颜色都掉光了。”
围观的人群听后笑作一团,不少人开始边笑边起哄。
“:李大汉,我说你怎么尽骗小娃娃。”
“:李大汉,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
李大汉听到这些闲人的借机指责,顿时就不乐意了,做买卖的最重要的可是名声。
“:我说这位小哥,白泽那是我这能买到的吗,我也就是卖些小宠物混日子,我把它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给它们取个响亮的名字怎么就不行了。”
“:可是你当时说卖给我的是火凤。”
“:是火凤啊,不信,我叫给你听……”说着李大汉走到一个通体火红的鸟雀前,“:火凤~”
那木笼中的鸟雀顿时扑棱几下翅膀,呀呀的呷着嘴,“:主人好,主人好……”
看到这儿,众人捧腹大笑,凌生也是看得嘴角直抽搐,可毕竟是同门,还是强忍住了那股笑意。
话说这杨二倒是单纯的可以,听口气便知围观的都是清河城里的熟识人,李大汉的假买卖别人只怕早就知晓,今日杨二非要揭穿李大汉,却是自曝自丑,估计等下别人更多笑话的还是他。
不过他有胆气站出来讨个公道还是让凌生有些佩服的,换作是他只怕会绝口不提。
杨大见众人这般笑话,知道再纠缠下去还是杨二吃亏,当即拉起杨二就走。
杨二不依不饶,大声囔囔道,“:阿大,拉我干什么,我要用水去泼那只火凤,我保证它会掉色。”
杨大根本不理会杨二的愤懑,反倒压低了头使劲拽住杨二向人群外拖去。
“:小哥,你去别家问问,我家的火凤可有比别家的鹦鹉卖得贵了,若是贵了,老汉将银钱给你如数退回。可怜我染色的辛苦噢!”
李大汉见着杨二被拉出人群,赶紧大声喊道,众人听罢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一路闹腾着,八人又穿过两条长街,终于来到了预定好的酒楼,在小厮的引路下,拐过几道回廊后,来到一间幽僻的厢房。
推门而入,只见杨一凡端坐桌前,身后站立着一名年轻的小厮,此时桌上放着一杯茶盏,正升起缕缕热气,茶香扑鼻,一口未饮。
杨一凡含笑对着凌生打过招呼示意凌生入座,而后对着一旁侯立的小厮说了几句。小厮领命离去,不多时,一盘盘丰盛的菜肴便端了上来。
一番觥筹交错,凌生不曾饮酒顿时只觉头脑晕乎乎的,心里的戒备便去掉不少,与杨家七兄弟自然而然的聊了起来。更有杨一凡在一旁缓解氛围,彼此的矛盾随之缓和不少,这顿饭倒也逐渐吃得热络起来。
……
“咚…咚…咚……”
悠长的钟声响过三下,绵延不断的传遍了所有的山峰,这是宗门在召集门下所有弟子,这也是凌生自从入山以来第一次听到,显然宗门有大事将要发生。
凌生从吐纳中醒转,虽然距离酒醉已经过去十多日,但似乎还有后遗症,总感觉脑袋在隐隐作痛。起身后忍不住看了眼刘北空落落的床位,一阵恍惚过后,这才向着宗门广场直奔而去。
宗门广场平日里并不对弟子们开放,只有在弟子大比以及某些重大的事情才会开放,凌生虽然成为试炼弟子时日不短,但却是第一次踏入宗门广场。此时宗门广场已是人山人海,庞大的圆形广场更像是个挤满了蜜蜂的蜂巢,依稀能看到广场远处矗立着九根浑圆的石柱。
凌生习惯了孤寂,不愿与不熟识的人交谈,这样的喧哗难免就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尴尬的不知如何自处。
好在不多时,宗门广场的石柱上飞起一人,凌生这才注意到,远处的石柱上稀落的盘膝坐着两三人。距离有些远,看不分明,但想来那几人应该便是宗门的几位长老。
“:老夫内门大长老欧阳景,今日宗主收徒大典正式开始。”满头白发的欧阳景庄重的说完这话,又转身飞回石柱上打坐起来。
“:叩天祭祖!”
一道庄严的声音清晰的传出,宗门的钟声更是连续响过九下,这是整个宗门最虔诚的敬礼。
待声消,人群上空再次飞起一人,手中还牵着一名少年。两人白袍飞舞,飘逸非凡,正是一心宗宗主贺其思与他将要收取的第一位传承弟子杨一凡。
凌生望着空中的两人不由一阵羡慕起来,毕竟又有哪个少年不渴望万众瞩目,不渴望像鸟儿般自由飞翔于空中。奈何飞行必须要开辟灵海到达辟海境才行,以纳灵的灵力根本无法支撑飞行。
凌生暗暗握紧拳头,与其羡慕他人,他宁愿自己再刻苦几分。
随着“叩天祭祖”的开始,喧嚣顿去,众山沉寂,毕竟这个古老的习俗承载了太多的庄严肃穆。
贺其思携着杨一凡缓缓落在广场的大殿前伏身而拜,在宗主的带领下,所有宗门之人跪立在地闭目沉思,而后拜天地拜众生,行三拜九叩之礼。
所谓的“叩天祭祖”便是思己思天地思众生,这种思更多的是反思,是追忆。
相传远古,如吾造万物众生而后散灵而亡,遗留百子,各承其术。百子承父志,壮其族,衍族人千千万。自觉其造化无边,遂起争端,直至山河破碎,天地崩裂,如吾残留天地的最后一丝意志这才在震怒下,一举灭杀百子。
从此之后,百族经历了漫长的融合形成了明和荒。明和荒虽然至今仍旧攻伐不止,但却有了分寸,更是沿袭了“叩天祭祖”的习俗以便警醒自身。
万物有灵,皆承如吾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