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千年前,海底宫殿,秋扇宫。
“姐姐!那两个男人又来啦——”蓝色的罗裙飘然,女子风风火火地小跑过来,轻拉开一条门缝,脑袋探入屋内大喊。张望,无响应。宫千秋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踏入屋内。
“姐姐?”宫千秋微微侧头,望向屏障后的人儿——
“唉!他们怎地如此执着?”榻上的女子扶额,微蹙眉,摇头。宫千扇合上手里厚厚的竹简,揉揉太阳穴,披上外裳,起身。
“姐姐,今日,可要去与那二人见个面?”宫千秋贴心地为她捶捶肩,顺便抚平她衣襟上的褶皱。
“见吧,已经一个月了。”宫千扇的长睫毛轻舞,柔瞳水莹,秋波醉人,“不然,他们是不会死心的。”系上裙带,甩甩长发,一撩,指尖的一枚紫竹簪麻利地绾好了三千青丝。
宫千秋也帮忙拿起桌上的一支雕花步摇,轻插入其发间。
“好了姐姐,可以去会面了。”
宫千扇回眸,轻勾唇:“秋儿可愿与我一道前往?”
宫千秋的脸色愣了愣,忙摆手:“人家都是来找姐姐的,我去了有什么用……哎!姐姐!”还没等其说完,宫千扇便一把拉起她的手,还轻刮了下宫千秋的鼻尖,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的话:“哪说什么自己没用的丧气话?你可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啊!我的事,你当然得有权知晓!”
宫千秋低语:“好吧……”
宫千扇露出皓齿,暖暖一笑:“这就对了嘛!走!”
那一日,便是宫千秋初次与佩无灺的相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是的,如若当初他没能给自己这一丝希望,也许,她今日便不会如此的绝望。
千年了……宫千秋作为鲛族的王后,虽不能成仙,但她依然能够长生不老,长生不死,直至现在。她的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离开眼瞳后便开始混浊,在落地前的瞬间便成型为一枚灵珠。
“叮——叮叮——”
自郗子墨走后,她就亲手除了佩流漓的祖籍。她含泪,她不能言语。但毕竟,那是佩无灺的亲生骨肉。她就如此冲动行事,无灺,怕是会失望的吧……
可他不是早在大婚前就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吗?宫千秋苦笑,为何,有情人终难成眷属?为何,自己要独自承受这份延续千年的痛苦?为何,他们都只钟情于姐姐宫千扇?为何……
那曾经的一个月里,一直坚持每日来秋扇宫前从日出等到日落的,那两个执着不休的男人,便是鲛王佩无灺与先君左人祐。
这执着的原因说来却令人发笑。
那两个无聊的男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硬是与彼此打赌,赌谁能先拿到这轮回镜。
轮回镜,是鲛族祖传的圣物,传说能够开启时间裂隙。众所周知的冥城,便是一能轮回转世之地,但却有着一定的规则与限制。而这轮回镜,却能背道而驰。
但这也仅限于传说。
这面镜子,宫千秋还是知晓的。因为她曾在与姐姐一同及笄的那日,被祖先长辈们引去了宫殿后苑的藏经阁。那面仅有巴掌大的看似普普通通的一枚椭形铜镜,就正正规规地被摆放在藏经阁最中央的那根柱头上。
祐尊当年刚上位不久,所以,一切关于他的传闻与音讯都还未有鲛人知晓。
因此,宫千秋和宫千扇,权当他只是鲛王佩无灺的一位人类朋友罢。她们姐妹俩也从未想过,这人的背景竟会如此强大。
宫千扇也没有想过,她竟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了这个“看似普通的”人类男子。
如若她们都能预晓后来发生的事,或许当初,她们就不会毅然决然地陷入爱河。
如若,宫千扇会预知那人鲛相恋的必然后果带来的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她绝不会再选择爱上左人祐;如若,宫千秋早能预见作为鲛族王后的苦不堪言的单相思无果,她也绝不会再无法自拔地钟情于佩无灺。
可惜,她们皆不能重来。
宫千秋在得知姐姐浴火自焚的结局时瞬间崩溃,灵珠在秋扇宫铺满了一地。在她浑浑噩噩地去往藏经阁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她想利用轮回镜扭转时空,她想回到过去,改变如今的现状。她甚至都不知道这轮回镜是否如传言那般真实可行,但她愿意斗胆一试。
若我们,都只如初见,也许这结局,就不会如此了……
(二)人鲛之子
神殿塔前。
“还是来晚了一步么……”佩流漓的身形静止于塔前,她幽蓝色的瞳孔里是不甘,是受伤,“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手轻抚门框,侧头,将左耳紧贴门板,闭眼,细听里面的动静。
可惜,她什么也听不见。
“你还下了结界么?”她昂首,苦笑,“郗子墨……我会陪着你的……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出来……”她靠着门板,无力地滑下,跌坐在地。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落魄至极。”
冰冷的声音入耳,黑影压在眼前,佩流漓无力地睁开眼,看见来人,她语气幽怨:“胤长安……你来做什么……”
胤长安俯身,低头望着她如画的颜容,眼里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意:“听说你还被开除鲛族祖籍了?”
佩流漓自嘲地哂笑:“怎么?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落井下石。”胤长安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好歹你如此痴情,看在你我半同类的份上,我也只能助你微薄之力。”
胤长安丢给她一把金色的钥匙:“这是神殿塔匙,我晋升蓝阶后,师父满足我的愿望。”
佩流漓一把接住,感激:“谢谢!”
“君上在最高层闭关,你最多只能远远观望,切记不可近去打扰!不然,你们二人都会有生命之危!”说罢,仅留下潇洒的背影,离去。
“谢谢你,胤长安。”佩流漓暖心一笑,“看来这九年,胤府没有白养你……”
是的,胤长安就是左人祐与宫千扇最后留在世上的孩子。
他虽在千年前就已出生,但因祐尊当年留在他身体里的封印,导致他这千年来都是襁褓里的婴儿状,一直被隐藏在鲛族。而这封印需要有爱、善良的人类来解除,再将这孩子抚养长大。
直到十九年前,宫千秋悄悄地将他送入了人类世界,胤府的大夫人无子,恰好便收了他,还立其为嫡子。
襁褓中的孩子睡得很熟,大夫人只看了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这胖娃娃真乖!”
刚伸手一抱,一枚玉佩从襁褓缝隙间掉落。
“长安?”大夫人摩挲着玉佩上雕刻的冰凉的二字,思索,“那就叫你胤长安罢!”
从此,封印被解除,胤长安开始像人类小孩一样成长。可这胤府家主不知怎的就与嗜戮阁挂上了联系,一夜之间,胤府被屠满门。而正被神殿派出办事的行空,又阴差阳错地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才九岁的胤长安。
……
墨香如沐。
“唰——”一道黑影飞速地从夏雨柒的房门前闪过,屋内的她以及汤圆都同时闭上嘴,警惕地屏住了呼吸。
汤圆的小爪子一挥,结界破,使眼色。
夏雨柒点头,轻轻推开门,那阵诡异的怪风已经止住了。走到栏前,往下眺望——阁楼下的前苑,锦娘的身影飞速而过,空气中仅剩一缕青色的痕迹。
“她去后苑了。”汤圆的话音刚落,立马便跃上了阁楼旁的一棵千年云杉,顺着粗壮的树干麻利上爬,一眨眼,它就成功地登顶了。
汤圆的尾巴缠上最边缘的一根树枝,用力一蹬,使劲一晃,灵活地荡起秋千,又在一刹那间将自己甩到了紧挨着的另一棵云杉顶。那棵同样高大的千年云杉,就紧挨着后苑的荷塘。
“汤圆……”夏雨柒的话顿住了,“哎!动作怎么这么快?”回神,也紧跟着快速下楼,直奔后苑。
(三)风中的谜,黑云的伤
锦娘的残影终于在荷塘之上的如沐亭驻足,她虽年长,但属于高阶炼气者的能力依然非常强。
她的身子一弹,整个人扑向荷塘。足尖轻踩荷叶尖,伸手,摘下一朵荷花。旋转,跳跃,再一踮叶面,一朵莲蓬也被折下。最后拂袖,再一跃,上岸。只留下一阵风,荷叶微晃,水面微漾。
一对金灿灿的眸子在树巅闪耀,那抹小小的白点居高临下,竟有一种王者睥睨的风范,将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好厉害!”同样目睹了全过程的夏雨柒匆匆走近,脸上带笑,“锦娘动作真娴熟!”
“夫人过奖了。”锦娘微微一笑,“这采荷之事常做,熟能生巧,老身也就得心应手了。”
夏雨柒盯着锦娘手里的荷花与莲蓬,轻笑道:“这可就是锦娘今早上为我熬制的荷花羹与莲子酥的原料?”
“正是。夫人说好,老身就想着明早也一样做来给夫人补补身子。”锦娘和蔼可亲的面容浮上怜爱的神情,“夫人的身子有些偏寒,这荷塘里种的都是些暖性植物,正好可供夫人补身子。”
“那,锦娘可知这是何种荷花?”夏雨柒一针见血,直接问话。
锦娘的脸色怔了一瞬,随即立马释然:“这荷花虽名曰断肠荷,但对夫人的这种偏寒体质,却能起到额外的中和阴气的功效。”
她在撒谎!!!
汤圆眯眼,神识传话给夏雨柒。夏雨柒原本就提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现在更是紧张地揪紧了。可真是难为她还要满脸感激地作出微笑状:“我这身子一向如此,真是劳烦锦娘费心了!”
突然,那阵怪风再起,凛冽的寒风刺骨,将荷塘吹成一片凌乱,似乎就快将如沐亭给掀翻了。
“夫人快进屋!这怪风又起,夫人又易受寒,可别伤了身!”锦娘的语气带着满满的焦急,一边催着夏雨柒赶紧回屋,一边不停地回头望向那愈来愈近的黑云,眼神中竟还有几分惧意。
被锦娘赶着匆忙地上了阁楼,夏雨柒当然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异样,专门指着那直直逼近墨香如沐的大片黑云发问:“锦娘,那是怎么回事?”
“夫人就别问了,赶紧进屋!不要再出来!!!”锦娘难得一次不耐烦地将夏雨柒用力推入房内,“嘭!”地一声紧紧地关上了门。她曾注意到,那不知从哪冒出的一点白影也快速地进入了房间。
锦娘眨眨眼,虽然很快,但那白影却没了踪影,果然是自己老眼昏花了。随即,立马偏头,望向笼罩在墨香如沐上空的一团黑云,皱纹叠加,蹙紧眉头。
“锦娘!锦娘!!!”夏雨柒使劲拍门,可房门被其炼气死死锁住,甚至还有高阶的结界围住。
“怎么办?”夏雨柒看向一旁沉思中的汤圆,“门锁死了,锦娘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汤圆终于开腔了,话语却令人捉摸不透:“是他发怒了。”
“谁?”
“嗜戮阁阁主——夜不魆!”汤圆的金眸似乎有一缕金色的火花燃起,“主人,你把他惹怒了!”
夏雨柒一惊,头皮开始发麻:“夜不魆?他?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他为什么要来找我算账?难不成是沐杉来救我的那日让他把我给仇恨上了?”
汤圆不语。
门外的锦娘脸色也铁青:“夜不魆……夜不魆……你这家伙硬是要变天哪!!!”
夜不魆,从未黑过的夜,在这一瞬间,天黑了。
弦弹,琴声悲凉。那千万缕银丝在黑幕中张扬,疾风强袭,云杉的树叶呜咽,无奈地被卷入风中乱舞。
“嘶啦——”
一片树叶沾血,锦娘的一只衣袖被划破,血淋淋的伤痕裸露,空气中立马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老东西,白靖之的前车之鉴,你莫非是要重蹈覆辙?”悲怨的声音入耳,紫光冲天,借着微亮的光,锦娘望向那云杉巅上泰然自若地弹着琴的紫衣男子,全身禁不住的颤抖。
“你……你……你这个怪物!!!居然……居然是紫阶!!!”锦娘的声音竟有些畏惧地颤抖,舌头不停地打着哆嗦。这是每一个人,在面对强者时都会不自觉发生的一种本能反应。
紫阶,那是多么恐怖的一种强势!!!
“你这个怪物!!!杀了白靖之,就来找我这个老太婆算账,你到底还有何不满足!!!”锦娘大吼,她实在是被其恐怕的高阶威压吓得连炼气都使不出了。
夜不魆仿佛是在嘲讽一般,蔑笑勾唇:“找你算账?呵!那你真是高估自己了!你,还不配让本座亲自动手!!!”
锦娘已经被压制到浑身不能动弹,那令人肝肠寸断的琴声也令她神识欲裂。她咬牙切齿地挤出最后一句话:“怪物!说出你的目的!!!”
夜不魆终于抚平了颤动的琴弦,无形的压迫感终于散去。他不明意味地挥袖,夏雨柒房门前的结界立马破掉,门“哐当”一声被砸开——
“把她杀了,本座饶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