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
距去年秋别后已有一年,你一直怪我疏于联络。其实虽然相隔万里、天各一方,我却常能听到师兄弟们往返时每每提及你的近况。知你一切安好便安心了。也因知彼此学业繁忙,便未曾想过频繁联络。再者此处信号严重不稳,电脑手机形同虚设。呵,苦行僧的生活果真如你所戏谑的一般乏味枯燥。不过比起心灵上的清明与升华,这点单调也并非那么难熬。初来时的确颇不适应,一切安定下来后反而体会到了跳脱世外的清净与逍遥。也就顺理成章的过起了你口中羡慕不已的方外之人的生活,不知不觉间竟真应了那句“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昨日与师傅问询间天降细雪,才惊觉一年时光竟匆匆已过。
你的问候和礼物我和师傅收到了,一切都安好,谢谢挂心。不过那些礼物恐怕大部分为兄要很遗憾的辜负了,实因此次出来是为修业而非度假,怕是没机会用上。不过那埙为兄甚是喜欢,每次遇到难题或心烦之时都为我解去很多烦闷。闲暇之时倒是平增了乐技。
你曾说埙这乐器沧桑古朴,吹奏起来太过苍凉。因而只爱听而不愿去学。其实在埙的独特音色中为兄倒是平悟出了一些佛理,下次回去后为兄为你吹奏一曲,让你听听不同的乐境可好?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不知你是否还在耿耿于怀师傅不带你来西藏问道论佛,实在是为你的身体着想。天生心律不稳、贫血又低血压的你平日里爬个小山就犯晕了,怎敢让你来这海拔4000米以上的青藏高原?所以还望你体谅大家的一片苦心。平日在家也要万事保重,别让师兄弟们担心。尤其是师傅,虽然他一直不肯你出家入道,只答应你做个俗家弟子,是有他的原因的。你尘念未绝,青春正茂,心性仍然未定。虽有清濯之气道骨之风,但玩性甚重,心志不坚,莫要因一时好奇而延误终身。
至此你必又在厌烦为兄啰嗦了吧!呵呵!每次说起此事你都是抱怨连连,为兄都能想起你鼓腮噘嘴瞪着信纸的样子了。是不是又被我说中了?你一直不承自己是小孩儿心性。傻丫头,等你不再轻易因外事而冲动的时候,估计也就是师傅愿意让你遁入空门之时了。不过,我们可不希望你将这一生美好的青春年华提早荒废在了这空门之内。尽管,你天资奇佳,道缘颇深……
我走之后你可有去过梅园?我不在家只有麻烦你代我照看了!马上梅花应该吐蕊了,若无意外我应能在梅开之时结束修业。
对了,那长明法师可有再游说你入他佛门?佛道万般皆是缘,守住自己的心,明白自己要走的路才是最重要的。不必执迷于形式。
好了,就此停笔吧!万事保重。
师兄亲笔
看着手中已经被捏得微皱的信纸,已经凌晨3点了,我却连半点睡意也没有。在第N次自我催眠失败后终于放弃召唤睡神,起身出门决定出去走走。
刚出门便被冻出一个大喷嚏,才发现屋外冷得足以媲美冬天。本想回屋披件外套,抬头间突然发现今晚是下弦月,竟被那月色迷住,直觉得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弦月。
黑蓝的夜空静得如一潭深湖,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接近,仿似轻轻吹口气就会破坏那份静谧。那弯弦月晶莹剔透,与我遥遥相对,散发着清冷的光辉,莹润而清晰。不似皓月般明朗,亦非残月般凄寒惨淡。犹如一位玉树芝兰般的温雅男子,气定神闲,静静而立。周围散落着一些稀疏的星子,它们却像是隔着薄纱一般朦胧,怕也是不忍争扰了这份难得的静雅。
不知不觉间拾级而下,向夜色更深处前行。全然未觉寒意渗骨,只是一眨不眨的想把这弯弦月看得更清楚,它触动了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那方柔软。那里也有个白衣男子翩然而立,也是这般的晶莹剔透,温雅如玉……
他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性情淡泊,喜好一切自然之物,置身于俗世之外。从不曾见过他有大情大性、激动忘怀的时候,永远都如这弯弦月一般光华内敛,温雅淡然。除日常琐事以外,大多时间全在研习佛道之学。每次见他不是在打坐入定便是在侍弄一些花木药草。全然无视这个时代的生存问题和诱惑,要不是家境宽裕估计早饿死了。当然,这是我常讥讽他的话。他每次面对我有意无意的嘲讽都是笑而不语,估计多少也会为自己不事生产的米虫生活而羞愧吧!
记得当初在天宁寺初次相遇,正值烈日炎炎的夏日午后,我习惯性的抽了签就直接去观音林歇凉。正靠在竹林边的石椅上闭目养神,突然听到一缕古朴荒凉的埙乐声传来。那乐声空旷深远,意境绵长,满布沧桑。如混朦初开之时,第一次赤脚直立在了远古大地上一般,惊得我立马跳起来四下寻找吹埙之人。这年头还有如此人才?!果不其然,在竹林后的学僧院墙内一个白衣男子正长身玉立。
一身月白僧袍,脚着改良木屐,双手持埙闭目而奏。周围竹叶沙沙,檀香缕缕,禅唱不绝,他的面容慈悲怜悯、宝相庄严……
一瞬间竟让我心生敬畏,心中一片清明。脑中自然喊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如此古朴沧桑又满怀悲天悯人的埙乐,竟是由这样一个年轻和尚之口奏出!我这人素来自视甚高,极不易欣赏崇敬他人,向来都是带着冷漠不羁的心态看待世人的。此时立即收起一贯的轻慢之色,静静地听着这从远古而来的禅埙,再也不敢轻视眼前这个和尚。
一曲终了,和尚睁开眼发现了我。只是楞了一下,并未露出任何被人偷窥后的不悦。倒是我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总不能说我是寻声而来吧!那多丢人!只好借口迷路了,顺便问签。
他倒也并未深究,接过我的签说:“我不擅长解签,尽量试试吧!”奇怪,这和尚自称“我”?!怎么不是“贫僧”?我心里一阵疑惑,但并没有问出口。
那和尚看了一眼签便面露惊讶之色,转而认认真真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尤难置信一般又再看了一遍签。我见他神色迟疑,以为是什么不好的下下签又忌讳难言。便宽慰道:“其实我就是求着玩的,并不是很重视内容。我拜佛也是觉得佛理中很多东西对我有益,能教人行善宽心。但我并不迷信,所以小师傅你但说无妨,用不着忌讳。”
他闻言笑了笑,说道:“你误会了,我倒不是忌讳。实在是第一次有人找我解签,竟然就让我遇到了最后一支签。”
“最后一支签?”是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的问道。
“签筒里一共有100支签,而你这支就是第一百支,而且是空门签。”说完他眼含不解的看着我,语气中不乏遗憾之色。
“空门签?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以后要入空门出家做尼姑吗?”我大为好奇,那真是太——神奇了!像我这般独立自主又立志游戏人间的女子竟然会出家?说出去估计会笑死我那票损友。
“呵呵!签上面的意思就是说你是空门中人,早晚要入空门。不过签是签,人是人,任谁也不会因一支签而去改变自身,你不迷信就行。活得开心就好,不必执迷于形式。对清心寡欲者来说,空门未必是空门,可能是他们的天堂乐土。对饮食男女来说,空门可能就是牢笼了。”他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一般,比如“今天天气很好”。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一品味竟然觉得他好像都是在说别人,完全没把自己也算在那空门内外。真不知道他是没把自己当人看还是真超脱。
“恕我冒昧,现在的和尚都改自称为‘我’,改对香客的称呼为‘你’了吗?”我实在很好奇,冒昧也就只能冒昧了。
“他不是和尚,他是俗家弟子。”一个粗犷爽朗的声音加了进来,我回头一看,是个浓眉大眼的和尚。也是一身月白僧袍,不过那气质还真不像和尚,即使像也是电视里那种酒肉和尚。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只是实话实说。
只见那帮我解签的和尚一脸赦然地笑了笑,恩,这个和尚也太温雅了点,是不像和尚。和尚怎么可以笑得这般温暖如煦?
“那你们都是俗家弟子了?!”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的,我们都是佛学院的俗家弟子,这次是来天宁寺修业的。”温雅小和尚如是说道。
正想问他那埙的事,当当当的钟声响了,他们与我匆匆告别之后便回去修课了。
这便是我与师兄的初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