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藏枯竭是意料中的。让洛欢头疼的是，陆家把绝大多数年轻体壮的矿工都转移到了其它矿山上，东茂这个石矿只剩下了一些已经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残疾！
没了矿工，洛欢即便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施展。
矿藏枯竭，矿工走光。山穷水尽。难怪这管事的位置会落到洛欢的头上。
洛欢在小楼里呆了一天一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扭转这样的局面。中午看到矿工宿舍那边升起了炊烟，就信步走了过去。
矿工宿舍一列一列地依山而建，大致成一个规整的长方形，洛欢粗略数了数，约莫有三百余幢。屋子大多是就地开采的岩石搭建的平房，暗红色的岩石在正午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反射着荧荧的光芒。
洛欢走了一圈，发现这一大片屋子里只有寥寥几幢屋顶上升起了炊烟。有些大门开着，却没有炊烟升起。更多的屋子都大门紧闭，悄无动静，似乎根本无人居住。
走到一户门口搭着葡萄架的屋子前，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老人。老人一只衣袖空荡荡的，剩余那只手手里端着一个陶碗。陶碗里盛的黑糊糊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老人一口一口抿着黑糊糊，黑糊糊抿光了，又将碗侧过来，一点一点舔干净。舔完了，走回屋子去，从头到尾一眼都没看洛欢，似乎完全没有洛欢这个人存在。
洛欢默默转身离开，转弯时又看到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老人坐在路旁喝粥。看到老人们碗里晃荡的、照得出人影的稀粥后，洛欢忽然有些茫然。大太阳下，只觉得细细的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得心刀割似地冷。
陆家可以不管这些废人，戴家也可以对他们视而不见，可洛欢做不到。洛欢在凡世间长大，而且洛欢还未筑基，从本质上，他还是和面前这些人一样，是凡人。洛欢无法像修士那么绝情，那么冷漠，将凡人视作草芥。
洛欢打开小楼边的粮仓，将为数不多的存粮全部分发了下去。
粮食分发下去后，一直对洛欢视而不见的老矿工终于开口说话了。
东茂石矿的矿工大多是附近几个山村的村民。两百多年前，陆家刚开始开采石矿时，矿工紧缺，于是陆家大下狠手，毁尽村中农田，驱赶村民进山挖矿。
东茂石矿最多的时候曾有近两千名矿工在日夜挖矿，直到五年前大部分容易开挖的矿石被挖掘殆尽，陆家才陆续减少东茂石矿的矿工。到将石矿转给戴家前，东茂石矿只剩下一百多个能下矿的矿工，其他都是老弱妇孺。转让之后，陆家又将这最后一百多年轻体壮的矿工也转到了其它矿山。剩下就是洛欢看到的老弱残疾了。没有人管他们，就这样丢在这里，任由他们自身自灭。
更残酷的是，两百多年下来，矿山上的村民们已经忘记了他们曾经山民的身份，除了挖矿，他们什么都不会。哪怕再给他们田地，他们也不会耕作了。
得知具体情况后，洛欢长久不语。当晚传讯武宣，让家族运两船粮食过来。
矿山能重启最好，不能的话，这两船粮食，算是洛欢给这些老矿工最后的帮助。
粮食运到当天，一个叫邱邱的老矿工找到了洛欢。
邱邱六十岁了，从十岁下矿开始，邱邱在矿洞里足足钻了足足五十年，是东茂石矿为数不多到这个年纪还手脚完好，能走能跑的幸运儿。
邱邱给洛欢带来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并不是所有的矿工都被转移到陆家的矿山去了。陆家的其它矿山其实接收不了东茂石矿富余出来的所有矿工。有相当一部分的矿工去了别的矿山，还有一些去了外边闯世界。
如果矿山由洛欢来主事，邱邱愿意找人出去联络一下那些没去陆家矿山的矿工，只要有一部分矿工回来东茂矿山，石矿就能勉强恢复运转。
第二个好消息是，东茂石矿其实还没有油尽灯枯，还有一些潜力可挖。
东茂石矿起初开挖的那五十年，陆家对矿石的要求太迫切，拼命追求数量，根本没什么规划，只沿着主脉使劲挖，放弃了一些储藏量不大或者开挖不是很方便的支脉。
等后来主脉渐渐枯竭，陆家再回头去找支脉时，发现按照以前矿洞的掘进线路，有些支脉已经不能开挖了，否则整个矿山都可能坍塌，因此那些支脉就留了下来。时间久了，连陆家的人都忘记了。
邱邱很直白地告诉洛欢，他愿意将这两条消息告诉洛欢原因有二，一是看在那两船粮食的份上，二是洛欢的本性，洛欢没有拿陆家和戴家修士那般如看牲畜一般的目光看待他们。
邱邱是和矿山其他老矿工不同。在东茂矿山还未废弃前，邱邱的儿子是个小头目，后来陆家拉到别的矿山当小头目去了。邱邱没有跟着儿子去别的矿山，是因为邱邱从出生到现在，六十多年了，从没离开过在这个矿山，邱邱已经离不开东茂矿山了。不像别的老矿工，是无处可去，只能留在矿山上等死，邱邱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邱邱将洛欢带到了他住的屋子里。邱邱的堂屋中央摆着一块形状和东茂石矿外形一模一样的大石头，不过块大石头是镂空的，蜂窝般密密麻麻地标识着东茂石矿内部的每一条矿道。
邱邱在东茂矿洞里钻了五十年。那些常人进去一辈子都找不着出口的矿道，邱邱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出路。堂屋里这块大石头，是邱邱花费十年时间雕刻出来的，只不过等这个模型完工时，陆家已放弃了东茂石矿。
看到这个模型，遮拦在洛欢眼前的云雾就猛地飘散了，视野豁然开朗。
不过洛欢还不放心，又跟着邱邱连着钻了半个月的矿洞。对照着模型一次次地计算矿石的余量，岩层厚度，承重程度。
洛欢如此细致，邱邱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愈加热忱起来。陆家控制东茂石矿的时候，很少有管事的人愿意跟着矿工下坑道的，即便下了坑道，也是转一圈就走。可洛欢这个书生模样的管事，不但愿意下矿洞，而且完全不怕危险，哪里偏僻往哪里钻，连最细小的支脉都不放过。有洛欢这样的管事掌管东茂石矿，邱邱相信东茂石矿一定会重新勃发出生机来。
正月底，抵达东茂石矿第二十三日中午时分。洛欢坐在小楼一层朝北的厢房里，面前巨大的石桌上随意丢着七八块拳头大，或紫、或蓝、或浅红、或透明的，晶莹的冰晶石。这是洛欢和邱邱在矿洞支脉中挖来的样品。
冰晶石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矿石，但使用范围广泛，数量到了一定规模，价值就会体现出来。冰晶石最常用的用途就是作为灵田的填土。像戴家在未明谷种植紫玉稻的灵田里，填埋的就是紫色的磨成细沙的冰晶石砂。
冰晶石本身不蕴涵灵物成长需要的灵力，但磨成细砂的冰晶石却能捕捉、汲取、转化外界游离的灵气为灵力，供给灵物生长的需求。而且品质越高的冰晶石转化灵力的效率也越高，很多门派都使用高品质的冰晶石砂来种植一些珍贵的灵药。
冰晶石对灵气的转化能力会在一定年限后消退，必须填埋新的矿砂，所以修仙界对冰晶石是始终有需求的。越高品质的冰晶石，需求越大。
桌上这些样品看上去好看，实际上品质都很普通，陆家都挖了两百多年了，不可能有高品质的矿脉剩下来。洛欢也不在意矿石的品质，洛欢现在在意的储量，在意的是，这个陆家废弃的石矿，戴家还能开采出多少矿石来。
石桌上，那些矿石样品下，层层叠叠地摊铺着白的黄的发霉的形形色色的图纸。这些图纸都是从陆家遗留下来的，是东茂石矿历年的矿坑掘进图。
陆家遗留的图纸、邱邱的模型，十多天的实地探查，洛欢对整个矿洞已经有了非常明晰的了解。洛欢目前的工作是根据图纸、模型、支脉分布等要素重新计算、架构坑洞掘进路线。设计出一个既能开采到那些支脉的矿石又不至于让整个矿山坍塌的方案来。
洛欢没有开矿经验，但洛欢有一个在矿洞里钻了五十年，对矿洞了如指掌的邱邱，重要的是，洛欢拥有任何一个矿山管事都不具备的超高的算学天赋。
换别的管事来，看到那层层叠叠的图纸，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坑道，直接就双眼翻白了。可偏偏洛欢这个怪胎在算学上的才华能力真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那些繁芜、巨量的数字和线条在洛欢的眼里一堆一堆归类，一层一层剖开，变成某一条算式或是一条线条，变成了可以具体计算的模型。
经过半个月没日没夜的计算，东茂石矿新的开采方案出炉了。在新方案里，这个陆家废弃的石矿又多了可以开采五十年的寿命！当然这个五十年不可能和东茂石矿最兴旺的时候相比，但应该能达到陆家中后期的水平。另外新方案里的开采路线、开采步骤都是纸面的，是理想化的，很多细节需要根据开采的实际情况随时调整。
新方案刚出来，邱邱先前答应联络的矿工也陆续回来了七八十个。虽然人数还少，但也满足了矿山重新的开采的基本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