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应该是蛊。”琴弄端起茶杯浅酌一口,眉眼沉沉,“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流系的蛊。”
南华之地蛊术盛行,流系错综复杂。各个流系虽然都是以巫术和蛊毒为源流,但是每一流系的命层和脉叶又各成宗。传说,每个流系的命层都是由三十一巫诀为根基演变发展而来,而各自的脉叶又都是同生于七十六蛊根,蛊根会注入新的蛊术,所以各个流系虽然不尽相同,但是流系外的人基本难以辨别。各个流系基于地域和信仰的不同,所以巫术和蛊术也不尽相同,流系众多,且自成一派,而彼此之间虽然都是奠基于相同的脉叶和蛊根,但是彼此之间却并没有因此生出什么亲近感,所以这些流系之间不仅平常没什么联系,相反,各自的隐秘性极好。所以,对于一些非内行的人来讲,最多不过是凭着脉叶和蛊根判断出流系源于南华罢了,至于准确判断出属于哪一流系,那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所以,照这种情势来看,除非下蛊之人亲自为良维解蛊,不然他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我甚是无聊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桌上,也无心再听下去,只是径自起身往外走。
“去哪里?”
我顿了顿,冷声道:“自然是将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揪出来,不然还能怎样?”
良维是莫离的手下,也是他比较欣赏和爱护的种子,现如今,水沉已经没了,倘若再不护住良维,待到莫离回来,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颜面见他。再者说,良维一死,此事线索也会跟着断了,如此下去,我这左使也没什么资格再做下去,于情于理,这件事情我都得尽快解决。
“他们能这样轻易地上山来,后面是什么人,还没摸清楚,就算你现在出去,又能如何?”
我冷笑,“等你摸清了,良维也死透了。”
“我觉得,”琴弄沉吟片刻,“左使大人此时应该关心的好像不应该是良维吧!”
听出他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左使大人,怎么没见你的水月长弓呢?几日不见,你换兵刃了!”
银色水月长弓……这几天呆在舞坊,使的是绣花针,穿的是淑女裙,闻的是胭脂气,经他这样一提,我才察觉到银色水月长弓我已经三天没有摸到了。
云间阁……
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期限了,如果不是他有意提醒,我差点就忘记了。
一想到自己要独自一人去云间阁,我心中就有些发毛。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冷血的人,悲鸣宗主杀人如麻嗜血成性,无论是真是假,都再正常不过了。我身为悲鸣的杀手,本来命也不是自己的,活到什么时候,死在什么时候,一来是看命数,二来是看他的心情。我不怕他残暴狠戾,我只是怕他过分的接近,还有那些本不属于我却要由我来承受的温柔。我宁愿他把我杀了,也不想被他那样放纵或者……宠着。
“你若是再不去,估计外面那几个就得吞药了!”琴弄越过我走到门外,背手立了一会儿才回头勾勾唇角,意味不明地对我笑笑,却不是对我说话:“拾休,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总之在天亮之前,良维一定得活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拾休连声应道:“琴弄大人,属下一定竭尽所能!”
“如此最好!”琴弄留下这句话就走了出去,将我直接无视了。而我自觉自己和他也没那么多话可说,即便不愿,但还是准备动身去云间阁。走到院子时,才发现月色中跪着一行人,见我出来,为首的女子慌忙上前来。
“左使,掌舞大人和茗雪大人差属下们前来迎候左使!”
我略略看过去,无非是一些女人的衣物和胭脂头饰什么的,瞧一瞧都觉得头疼。
“送去百余阁!”我将披风的带子系好,走下台阶,地下候着的人很识趣地自动让开一条路来,“回去告诉时舞,我还没准备对舞坊怎么样。还有,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右使的居处也是她能随便进出的吗?”
“是!”
……
后山上早已是一片火红,刚才被琴弄叫了去,楚蓝他们便跟着上了山,不知现在是如何情状。我现在虽然有心处理这件事情,可是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我时刻记着自己在悲鸣是怎样的存在,在那些属下眼中,我是个风光无限掌有大权的左使,而事实上,我同他们没什么两样,无非是宗主用来杀人的工具罢了,可以随时换掉,也可以随时抛弃。本质来讲,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没有那样的实力与他对抗,我甚至都不知道除了悲鸣我还可以在哪里落脚。失去禾回,我觉得自己在岁月中日渐苍老,倘若不是因为心中存着的杀念,或许,我早已孤坟青冢长眠地下了。
……
从这里到百余阁,并不算近,再从百余阁到云间阁,还需要耗费些时候。只是,我不太习惯那些脂粉,而且她们送过来的鞋子,上面的绣纹过于繁复和艳俗,我看着不舒服,又怎么可能去穿。
一路月色,我自是无心欣赏,路上的虫鸣鸟叫,我只觉得闹心,不过到了百余阁那条必经的石子路时,那些声音渐渐没了,周围一片死寂。
我当初之所以选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里僻静,一切纷扰嘈杂都可以被隔绝掉。楚蓝知道我不喜欢多余的声音,所以到了时节就会带着一帮手下将那些虫虫鸟鸟赶尽杀绝或者驱逐赶跑,再后来,因为讨厌花香,楚蓝干脆把路边的那些花草也一并铲掉了,整条路上只剩下几棵大树罢了。
这些大树是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躺着喝酒的地方。
百余阁的那两盏灯笼已经不再了,一切又恢复了原来时候的沉寂,没有灯光,也没什么烟火味儿。
我走进屋子,习惯性地浸入黑暗,没有点上蜡烛。
“左使!”
为首的女子在百余阁门外大声叫着。以她们的身份,根本不敢进百余阁。
身为左使,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忍耐,唯独不能忍受随便什么人进进出出百余阁。在那之前,那些不知所谓的闯入者要么被楚蓝打残了,要么被打死了,所以,百余阁就好像是一个禁地,擅自闯入者绝不会有好结果。
当然,对于我的坚持和任性,宗主和莫离都是默许的,这种纵容慢慢地就变成了一条禁令,护住了百余阁该有的清静。
如此看来,这些手下还是有一定的觉悟的。
“进来两个伶俐的,其他人可以滚了!”
“是。”
然而我话刚说完坐在桌前,尚未触碰到茶杯,身后就被人点了穴。是谁?是谁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将我困住?又是谁能这样熟悉轻易地潜在我的屋子里,令我惊愕?
谁?
我正要出声质问,身后的人再次施了力道,我想要出口的话梗在了喉中。
院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最后停下,想是没有我的下一步准许,不敢轻易靠近屋子。
“左使,属下是否可以进去了?夜色已深,时辰……恐怕宗主怪罪!”
话毕,便是一阵沉寂,原本就安静的百余阁此时只余晚风拂过时树叶的沙沙作响声。
我听到身后人微不可闻的轻笑声,然后她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动作轻柔。
“东西放在外面,可以滚了!”我的声音,我一贯的语气,竟然听不出任何破绽。
似乎是觉察出了我的难以置信,她的手指停在我的脖颈间来回摩挲,好似那里有什么东西令她十分留恋。
“可是……”
她的声音,或者说是我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隐含着随时爆发的怒气,冷声道:“可是什么?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院外说话的人声音颤抖着,“宗……宗主……”
她的手指一路攀移,从我的脖颈到我的发梢,最后手指轻轻一挑,我的长发就散落了。
“我有分寸。”语声未变,毫无温度,真是和我平日里毫无二致。“如果再让我听见你说话,我就让你再也说不了话!”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院外细碎的脚步声,没有一会儿,便悄然无声了。
她冷哼一声,然后去门外取东西。她的点穴手法有些不寻常,不是我熟悉的路子,所以一时半刻我根本动弹不得,自然也无法转过身去看清她的面孔,只能干坐着,心中疑虑重重。
我堂堂的悲鸣左使,竟然逊到如此地步了,怎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沦为手下败将,而且一点儿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传出去的话,我以后真是没脸混了。
夜风吹进来,那一股淡淡的却十分熟悉的脂粉味,随之钻进我的鼻孔。
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
“左使,蜡烛和火折子我全都放在了边上的矮桌子上的,您不会忘记了吧?”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不再那么唯唯诺诺的了,相反倒是有一种反客为主的随意,“外面的灯笼可是我亲自做的,这么快就被毁了。”
楚蓝怎么可能会允许那些花哨的东西存在呢?更何况还是出自她之手。而我对于这些可有可无的存在,向来是纵容的。
见我许久未出声,她才意识到什么,终于点开我的穴道,只是我依然无法动弹。
“抱歉!”毫无诚意的道歉。
我咬出一句:“不用客气!”
连两个时辰都不到,就能从水牢中安然无恙地出来,我还真是小看她了。不过,我现在倒是越发好奇她的真实身份了。功力不弱,招式路数也不寻常,会模仿变声,还能被宗主看破之后活到现在的人,我不好奇还真是难。
“左使生气了?”
蜡烛燃起,我在阴暗处看到她纤瘦却被拉得颀长的影子,此刻她正甚是无聊地拨弄着桌上的衣物和饰品。
“这些人的品味真是没救了,这种东西也敢拿给你穿!”她绕到我的面前来,微微低下身子,定定瞧着我,不无戏谑:“没了我,左使该怎么办呢?”
我冷冷一笑,抬眼看她,只一眼便觉得恍然。这张脸……
她似是捕捉到了我一瞬即逝的困惑,起身摸了摸自己那只坏掉的眼睛:“易容术罢了,左使不会连这个都没见过吧?”
我自然知晓,也认识一些易容术堪称神奇的能手,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婢女连皮相都是假的。话又说回来,我曾经与她近距离接触过,竟然未能识破她的易容术,倘若不是因为她的眼睛,我绝不相信眼前这个人会和那个小婢女有什么干系。当然如果这时候还有心情去欣赏的话,她现在这张面孔倒还真是别有韵味,比之前那个清丽的假面,更显别致,完全不输时舞和雀晴。
只是这张假面掩不住她那只被我毁了的眼睛,以及不算十分出挑的个头。即便现在她的穿着和之前大相庭径,一副老练成熟的模样,可是我总觉得她不过是个不大的姑娘。
琴弄平日里没有少教训我,说我有时候太容易轻敌,总有一日会吃大亏。今日,他还真是一语成谶了。这个人是谁,来自何处,又有着怎样的目的,我竟一无所知。一个杀手对于自己的敌人一知半解都谈不上的话,即便功力再好,智谋再高,别说有十足的把握取胜了,恐怕能够全身而退都有些困难,以目前对她微薄的了解,我怕是要吃些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