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出去,又跪到了门外。
这就是他说得机会?
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宗主竟然把她留了下来,而且还丢给了我。
悲鸣灭得门派早已数不过来,对悲鸣怀恨在心恨不能除之后快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只是不知这个表面温顺谦恭内里张牙舞爪的侍女是哪一条线上的。不过也好,最近很闲,权当是在玩乐。再怎么不明来历,也会在我的手段下清明来历的。
窗外开始泛起鱼肚白,天竟然快亮了。
身上的疤痕还没有尽数出去,可是我有些倦了,加上未用晚膳,有些体力不支。只是面前的男人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根本没有玩尽兴。
“累了。”我伸舌头在他肩上舔了一舔,然后就倒在他的怀里,不肯动了。
“怎么?”他摸着我的长发,反问道。
我喏喏哼一声,“泡了太久,难受。”
身子已经被药水浸得没有什么知觉了,虽然被他搂抱着,可是我却不敢把自己的重量全都落在他身上,脚尖掂在水底卸着力,腿已经麻了。
他的手抓住我的腿,把我举到腰腹,我两腿盘在他的腰上,他站起身来出了木桶,直至走到床边,矮下身去将我轻轻放到床上,不像刚进来时那样粗暴地将我丢在床上,此时的他温柔得让我陌生。
他起身手随意一挥便是一阵掌风,桌上的蜡烛齐齐灭了,屋子里一下暗了下来。
我睁着眼看着一室的黑暗,他身上独有的气息一点点倒下来,赤裸的身体挨近我,然后一只手揽住我的腰身,将我拢到他的怀里。
我听着他的呼吸声,感受着他的心跳。
“为什么?”
“嗯?”
“事实上杀人更加适合属下……”
“本座认为暖床更适合你。”他的下巴在我的头上磕了磕,笑着说。
“……”
我不再说话,在他怀里老老实实呆着,闭上眼睛假寐。
许久,我又听到他的声音:“过缘,你哭起来让人心疼。”
我想起他把我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对我说的话:还没见你哭过!
“宗主的心很痛吧,四道刀口。”
他没说话,引着我的一只手到心口,“你会不会记得这些伤口和你有关?”
“不会。”我抽开手,“不会,伤口不疼了,连您自己都会忘记的。”
“真薄情。”他笑了笑,继续将我抱紧。
那你会不会记住我失去禾回的伤口?你会不会记住我哭着的时候心里的伤口?
为什么要谈感情呢?你不该和一个无心的人谈论这些。因为……没有意义。
“宗主,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任务?”莫离,玄月,非欢三人都下山去了,只有我自己还在悲鸣,而且在这里学着根本无法杀人于无形的礼数。
不要告诉我你只是一时兴起。
“算是吧。”他似是思索一会儿才给出我这个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头的答案。
“那是什么意思?”我不解。
“你觉得本座会把悲鸣的女人扔给别人吗?”
他的意思是……
我了然一笑,可是心中的疑惑又上来了:“为什么是属下?”
“你问题太多了。”
“……”
从来习惯独眠的我就这样被他搂在怀里睡了过去。
而那一夜,我似乎是做了很长的梦,梦见的是我一直未曾忘记的那个人。
那日冷得出奇,我提前探到了无极门门主的行踪,知道那日他从赤练山山主寿宴上回来一定会路过青云山,于是我早早趴在了干草丛中等着他的到来。无极门门主是悲鸣的一大敌手,很早就在暗地里勾结其他门派想要围攻悲鸣,当然这并不是我此次诛杀他的原因,像无极门这种小门派是不用我们资历深的杀手出动的,它被排在新手试练的榜单上。此次我之所以要大费周章地盯住他,是因为无极门的门主在山下抢走了我们悲鸣看上的新种子,而这颗新种子是我亲自挑选的,带他进悲鸣是我的任务。
我跟踪他几天,才发现这个门主原来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什么名门正派,什么匡扶正义,什么江湖一统,全是假的,说到骨子里他不过是个立了山头仗着自己有些拳脚欺男霸女而已的强盗,他不劫钱却只劫色,贪图美色也可以理解,毕竟男人在色相面前很容易动摇,可恨的是他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而且还是男女通吃。
我的新种子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自小没了爹娘在一家茶楼里做苦工,经常被老板虐待,他的遭遇让我想起自己到悲鸣之前的遭遇,他身上有着我的一些影子,所以他就是我的新种子。我没想到我的心种子竟然有人惦记,那日无极门的门主带着手下在茶楼歇脚,看到了这个长得甚是好看的男孩,一时色性大起,顺道就抢了回去。不巧的是那日我恰好有别的事情出门去了,没有盯着,待我回来发现那孩子不见了,对老板一番逼问才知道原委。
那次下山本没打算见血的,怎奈有人就是喜欢往刀口上撞,有人喜欢找死,除了成全我也没有什么可选。
我在丛中趴了将近两个时辰都没见到影子,天慢慢沉下来,凛冽的寒风阵阵刮过,擦过我的面颊,刀割一样。
我正想着是不是中间出了岔子,就听见了马蹄和马车的响声。我一看到马车就飞身立到早就瞄好的一棵树上,待到马车路过之时,剑刃直直刺向马车车顶。无极门的门主就像是一只臭虫,我动手杀他都怕脏了自己的手,亲手杀他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我心里很是反感,只觉得快些动手就可以早些收场,然后就可以自由地出入无极门救下新种子然后回去交差,没想到我轻敌了,以至于在我的杀手生涯中留下了深刻的教训。
我正想着此剑一下去定会要了门主的命,却不想刚靠近车顶车内就射出细密的箭簇来,我始料未及地在半空中翻身闪躲,那些跟班的手下则趁机攻围上来,我刀锋一转箭簇就飞向他们,个个倒地一阵抽搐便口吐白沫身亡。那上面原是喂了剧毒的,看来他们为了对付我还真是煞费苦心,我正想时,身后的马车忽然爆裂开,一股强烈的杀气压迫着周遭的空气,我隐隐闻到了血腥味,那是一个杀手才可能有的味道。感觉到刀刃在风中的鸣响逼近耳畔,我慌忙闪身,却未料到等着我的却是一柄飞刀,飞刀在我躲闪之时插进我的大腿,我唏嘘一声暗叫不好,随即便将飞刀拔了出来,可还是晚了,上面的毒液进入我的血液,此时大腿已经有些麻痹,没过一会儿便没了知觉。我想翻身落地却发现自己使不出气力,于是便从半空中摔了下去,砸在落满残枝枯叶的地面上,我像是被束缚住的囚徒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那黑衣蒙面的杀手刀落下来,那样的力道砍在我身上我非得被活劈不成。我迅疾地把短剑插进地面,手掌借着剑柄的支撑险险躲过这凌空而来的一砍,只是身上实在是使不出力气来,还来不及正身,长刀的利刃就又追过来,划过我的腰背,一阵切骨地疼痛。
也不知那飞刀上喂的是什么毒,毒蔓延的速度倒是极快,此时我的手都已经跟着麻痹了,像是挂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根本动弹不得。我看着那黑衣人狰狞的眼神像是豺狼一般瞄着我这个落入陷阱的猎物,手中的屠刀砍了下来。我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在我成为悲鸣杀手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天上的云不知何时挤到了一起,黑压压一片,寒风扫起地面的落叶,枯叶似蝶在空中翻飞,我就想起那日我和禾回在万刀林看到的蝴蝶翩跹的景致。
他对我那么好,一定会来接我。
我轻轻叹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放弃抵抗。
我已经认出了这个杀手,他就是杀手榜上数得着的黑兀鹫,他那双阴鸷的眼睛,狠烈的刀法,太熟悉。我曾经在他手上夺走了刀魄秘笈,而且还杀死了他那只秃鹫。杀手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也一样。他的刀和那只秃鹫算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了,今日这刀刀要命的架势应该是来寻仇了。只是我真没想到他竟然用暗器,真是高估了他身为杀手的德行。还是怪我大意,一心只想着找到新种子,杀掉门主,却未曾料到这个家伙早在我出现在东凉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了我,棋差一招,欠人家的总归是要还的,如今技不如人,只剩认命的份儿。
在下山之前就被喂了毒药,我这个样子怎么都不可能在七日之内完成任务带回新种子,到那时也定是死路一条。
我正等着黑兀鹫的刀,等着死亡,可是却先等到了长剑与刀刃碰撞的清冽之声,
我睁开眼,便看见持剑的男子微紫的长发在半空中飞扬,轻柔的微紫色和血腥的暗黑色在乌云密集的时空里纠缠,分开,纠缠……
他凌厉的剑法和轻盈的步伐,完全不输于黑兀鹫的刀法,甚至于还略胜一筹。
“你什么人?”黑兀鹫阴冷地问道,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剑客带着几分好奇。
他手指抵着长剑,背对着我,声音清冷,道:“路人。”
“那就好好走你的路,多管闲事的话说不定会无路可走!”他的眸光杀意更浓,我捂着伤口定睛瞧着,看到他的掌心现出一把飞刀。
“小心暗器!”我大声提醒他,用力过猛腰背上的伤口疼得狠。
说时那支飞刀已经朝他飞过来,就要逼近他的胸前,他极快地挥动长剑,飞刀立马转向,黑兀鹫闪身躲避的时候他的长剑就飞了出去,直刺向他的心窝,长剑晃眼的白光,迅疾的动作,我根本看不真切他的招数,只是很快便听见黑兀鹫的惨叫声,然后就是长剑落在地上的哐当声。
黑兀鹫被刺伤之后狼狈逃走,周边很快恢复了寂静。只余他的脚步声。
“你怎么样?”他蹲下身来,看着我,又看看我的伤口,温声问道。
我勉强一笑,“还死不了!”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精致的五官甚是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看到了禾回,他也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眼睛通透,带着难掩的欢愉,后来便是化不开的哀愁。而这个人的眼睛比禾回的还要通透些,里面却是看不穿的幽深。
他笑了一笑,笑意到达眼底,乱了我的心智。
我被他轻轻抱起,他转身顺便捡起他的长剑,然后往北面的方向行去。
他抱着我一直走,我在他怀中想着两双眼睛慢慢重合,最后变成一张我熟悉的笑脸来。
风声一直未停,黑云也未散去,不多时天空便飘起了雪花。
他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盖在我的身上,动作何其轻柔。见我愣愣地看着他,又是一笑,他这一笑让我彻底醒了过来。
我抬头看着这张陌生但又觉得莫名熟悉的面孔,眨了下眼睛,然后就无力地软在他的怀中。
“你叫什么名字?”
“落殇。”
落殇……落殇……
这个名字像是美梦又像是魔咒,从此伴随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