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子，你忍一忍疼。”药老头说道。
其实还有什么疼可忍的呢，莫思奇早就受过了人所不能忍的痛楚，这点疼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但他还是礼貌地说：“我忍得住。”
药老头点了点头，拿出一把小刀，放在油灯上仔细地消毒，随后用酒擦拭了一下，回到莫思奇身边，对他说：“那我开始了。”
“嗯。”莫思奇似是知道他要做什么。
药老头用刀小心地割除莫思奇伤口上的每一处烂肉，腐臭到这种程度，想必再不处理，很快就要生出蛆虫了，他必须把腐烂的地方全部挖掉，才能够开始治疗。
莫思奇一声不吭地咬牙忍着，他以前受过伤，也自己处理过伤口，知道这些烂肉是不能留的，之前的医师因为药材不足，所以只是让佣人每天给他做最保守的护理，而他们都不懂清创，所以才让伤口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宗主看到莫思奇的创口，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的药师，那人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宗主也不想听他的解释，直接挥手让他退了出去，省得见了烦心。
药老头将创口清理得差不多的时候，莫思奇已经疼得全身都是冷汗了，却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药老头和宗主都赞许地看着他，只有谢遵懿觉得心疼。
“顺便拿些干净的水给他擦拭一下身体吧，以免汗液浸湿了绷带，影响药效。”药老头说。
“先把水烧开，待到晾凉了再用。”谢遵懿补充道。
宗主很快命人端来了水盆，倒上刚刚烧好的水，热气在屋里缭绕着，谢遵懿皱了皱眉，说道：“宗伯伯，能不能让人把窗打开通风，这样的环境对思奇养伤毫无益处。”
“当然可以。”宗主点了点头。
风将屋里的味道吹散了很多，莫思奇很久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清明的空气吸进肺里，仿佛带走了污浊，让他感觉舒服许多。
药老头看水已经温凉了，仔细地帮他擦干净身体，看到莫思奇有些不好意思，他慈蔼地笑了笑，说：“论年纪，我可以做你的爷爷了，你就叫我药爷爷吧。你不用跟我客气，以后你的身体恢复了，我还要使唤你的，这点小事就当先付给你的佣金了。”
莫思奇的脖子动不了，他眨了眨眼睛，小声地“嗯”了一声。
药老头拿出许多干净的绷带，在上面涂上了薄薄一层膏药，范围比伤口略大一些，然后才仔细地将伤口包裹起来，手上的工作全部做完之后，他又将剩下的药膏仔细收好，递给了谢遵懿。
药膏总共有两罐，他拿着一罐，另一罐在谢遵懿的轮椅下面，以防万一都带过来了。
“莫小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药老头关切地问道。
“身上凉凉的，很舒服。”莫思奇答道。
之前用的药，总是会刺痛他的伤口，身体也从来没有得到足够的清洁，每次换药的时候，血肉黏在绷带上被撕扯着，都是一种折磨，没有像现在这般舒服过。
“我也正担心呢，今晚不打算回去了。”谢遵懿看了看莫思奇，再看了看药老头，说道：“师傅，还要麻烦你回去监督一下国斌和思能，如果外伤如意膏做好了，麻烦你送过来，我今天想留在这儿。”想了想，他又接着说道：“不好意思，宗伯伯，还没有征得您的同意，我就擅作主张了。”
“无妨，这药是你配的吧，我知道你担心药效不好，你就留在这儿吧，我派人帮你打打下手。”宗主说道：“一会我让人从饕餮给你送些吃的来。”
他说的是自然饕餮餐馆了。平时饕餮兵团的大厨都是由饕餮餐馆的师傅过来轮值的，虽然做的东西也好吃，但因为做的分量太大，所以花样和种类都不多，也并不十分精致，既然谢遵懿帮了他大忙，自然要好好招待。
“谢谢宗伯伯。”谢遵懿点了点头，又想起了妖精，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宗伯伯，我还想要些点心。”他突然说道。
“行啊，小莫一直没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所以都是喂的汤粥，不如我叫人多送些吃食，你陪他聊会天。”宗主想得十分周到。
“谢谢宗主大人。”莫思奇感激地说道。
“就像药老说的，你好好养伤吧，以后还要帮我的忙呢。”宗主笑着说：“那我先送药老出去了。”
“好，师傅慢走，宗伯伯慢走。”谢遵懿笑着对药老和宗主挥了挥手。
送别了两个长辈，房间里就剩下莫思奇和谢遵懿两个人了。
“那个，我可以叫你懿么，看你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或者比我大一些？但我不习惯叫人哥哥。”莫思奇说。
“可以啊，我的兄弟也是这么叫我的。”谢遵懿笑了。
“亲兄弟么？”莫思奇有些好奇。
“不是，就是比较铁的哥们儿。”谢遵懿挠了挠头，说：“他们在学院里帮我调制另一种方剂，也是给你用的，叫外伤如意膏。”
“为什么要调制两种药，这种不够好么？”莫思奇问道。
“当时找药材的时候，没有找到龙血竭，所以打算多做一种备用，后来想，反正药材都备好了，就干脆一起做出来，只是祛腐生肌膏的制作流程较外伤如意膏要简单一些，所以一做好就给你送来了。”谢遵懿解释道：“还好送来了，你的伤口都开始腐烂了，再不及时治疗，说不定就……”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谢谢你们。”莫思奇难得的露出了微笑。
“其实最该谢妖精的，只是她暂时没办法出现了……”谢遵懿低下头，看着手里剩余的药膏。
“我刚才正想问你呢。”莫思奇看出了不妥，却还是问道：“那天那只小妖精去哪里了。”
“为了换龙血竭，她留在龙神那里了。”谢遵懿这回没有隐瞒。
“她出不来了么？龙神不让她出来？”莫思奇追问道。
“嗯，龙神不让她出来，因为有事要让她帮忙。”谢遵懿用力搓着药膏的瓶子，发泄着自己的小情绪。
“她没事吧？她做的事情会有危险么？难道龙神自己做不来？”莫思奇有些担心，他不希望妖精为了救自己遇到危险。
“没事，一点危险也没有，虽然她出不来，但是我可以去看她。”谢遵懿说道。
“你去看她？你是说去龙神那里看她么？”莫思奇有些惊讶。
“嗯，我可以去看她，但是恐怕不能带上你，应该说不能带上任何人。”谢遵懿并不知道结界石能不能带上别人一起过去，因为青龙并没有告诉他。
“你刚才说你想要饕餮的点心，是因为你想去看她么？”莫思奇是个聪明人，他看得出谢遵懿要点心不是为了自己吃。
“妖精喜欢吃点心。”谢遵懿点了点头，说：“如果你的情况没有恶化，我也想去看看她。”
“那你一会带点心去看她的时候，能帮我谢谢她么？”莫思奇对谢遵懿眨了眨眼睛，他现在的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
“好的。”谢遵懿笑了笑，说道：“你该好好休息，你看不到自己现在有多瘦弱，就像一副会说话的骷髅。”
莫思奇需要极好的照料，但宗主手下的佣人却没有足够的医学护理常识，谢遵懿看得出莫思奇一直都没有变过姿势，如果伤口再不快点愈合，这种长期卧床的姿势会给他的身体带来很大的伤害。
莫思奇听到谢遵懿的话，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答道：“我现在要睡觉了，有吃的时候你再叫我，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也会跟你说。”
“好。”谢遵懿很是欣慰，莫思奇真的很懂事。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莫思奇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没有，谢遵懿从轮椅下面拿出一本厚重的书，翻看了起来，正是之前那本药典。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随后门被推了开来，一个女孩子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两屉食盒。
“那个……”女孩小心翼翼地问道：“食物是送来这里吗？”
谢遵懿抬起头，觉得这女孩有些眼熟，他想了想，笑道：“你是莲儿吧。”
“公子您是……”莲儿抬起眼睛看了看谢遵懿，然后开始思考：“噢，您是那天差点跟少主争执起来的人里的其中一位，我……我记得您的椅子很不一般。”
“是。”谢遵懿有些无奈，似乎所有人都只对他的轮椅印象深刻。
“这是公子们要的食物，这里有两盒点心。”莲儿走进房间，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到桌上。
“谢谢你。”谢遵懿点了点头。
“那个，总管说……让莲儿这段时间留在这里帮公子的忙，之前的下人照顾得不好，总管把他们都罚去干别的粗活了……”莲儿把饭菜摆好，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视线也不懂要往哪里摆，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样子。
“帮忙……现在也没什么好忙的，不如……你去喂思奇吃东西好了……”谢遵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事情让莲儿去做的。
“喂喂……你这可不厚道……”莫思奇看着莲儿，竟有些面红。
“以前不也都是别人喂你的么？难不成……你想让我喂你？”谢遵懿眉头一挑，有些好笑，虽然他的确是故意的这么说的，因为自己确实不太习惯喂别人吃东西。
“以前照顾我的人都是男的……难道你还打算让莲儿姑娘帮我……帮我擦身体么……”莫思奇越说越小声。
“莲儿可以的……莲儿……会做好的……”莲儿听到他说的话，有些着急，不知是害怕自己不够仔细也被主管责罚，还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缘故，她的脸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却仍然表示自己愿意尽力去做。
“帮思奇擦身体的事情不会让你去做的，你放心吧。”谢遵懿看出她的窘迫，笑着让她宽心。
“莲儿愿意做的……”莲儿仍有些不安地分辨。
“这是命令，有些事情不需要你去做，你只要帮他端茶倒水，擦擦汗，喂喂食就可以了。”谢遵懿的语气有些强硬，却仍旧笑嘻嘻地。
“是……”莲儿点了点头，去端碗布菜。
莫思奇看了看谢遵懿，也不好多说什么，看莲儿端来了饭菜，便也老老实实地吃了，平时难以下咽的东西，今天莫思奇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知是因为食物好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如果没有的话，莲儿给公子倒些干净水来擦把脸，然后公子好好休息吧。”莲儿给莫思奇喂饱了肚子，妥帖地问道。
“你不必这般谨慎，也不用叫我公子。”莫思奇也是穷苦出生，不习惯被莲儿这般对待：“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
“对，莲儿，你以后就叫我小懿哥哥，他思奇哥哥好了，给他洗把脸，然后你也休息去吧，这里实在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晚些时候给我们再带些吃的来，多谢你了。”谢遵懿在一旁打趣道。
“好的，两位哥哥。”莲儿脸一红，低头就要收拾碗筷，发现桌上的点心还没有动过。
“点心留下，谢谢。”谢遵懿用手指轻轻地叩了叩桌子，他行动不便，所以通常表示谢意的时候，会手心向下叩叩卓子，表示提醒的时候，会手心向上叩叩卓子，已然养成了习惯。
“好的。”莲儿虽不明白谢遵懿手势的含义，但谢遵懿切实地对她说了谢谢两个字，让她心中倍感温暖，平日里在饕餮时常被客人颐指气使，从来没有人这样客气地对待她。
莫思奇看莲儿趁着出去打水，躺在床上远远地瞪了谢遵懿一眼，对他说道：“没想到你的脸皮也挺厚的。”
“以前脸皮薄，别人看我一眼就浑身不自在，也许是跟妖精相处了一段时日的关系，发现自己的脸皮愈发厚了。”谢遵懿笑了笑，问道：“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有。”莫思奇点了点头，道：“刚才莲儿在，不好意思说，我的身上很痒，到处都痒。”
谢遵懿一惊，赶忙摇着轮椅上前查看。
“忍着点疼，我怕自己笨手笨脚的，碰到你的伤口。”他自认没有药老头那般细心，毕竟药老头有多年的行医经验，而自己还是一个病人。
由于不敢触碰莫思奇的关键部位，谢遵懿只得先拆开他手腕上的伤口察看。
“咝……”谢遵懿看到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将脸凑上去，仔细观察，表情十分严肃。
“怎么了？”莫思奇看到他的表情，以为有哪里不妥，连忙问道。
“没什么……”谢遵懿放下了莫思奇的胳膊，面色古怪地说道：“伤口似乎已经开始结痂了。”
“什么？”莫思奇有些不信。
“我说……伤口看起来快要结痂了。”谢遵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笑着说道：“刚才吓死我了，居然这么快就开始结痂了，怪不得你会觉得痒呢。”
大范围损伤的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中会有一种新生的结缔组织补充上去，那是从伤口里长出来的肉芽。具有很强的再生能力，创伤的愈合多通过它的增生而完成，而伤口发痒则是因神经受到了刺激，这种刺激一般出现在伤口愈合阶段的后期，因此，当伤口出现瘙痒时，也就往往也预示着伤口就快长好了。
谢遵懿原本以为莫思奇的伤口在剔去烂肉之后会有一段渗出期，伤口会经历一段时间的出水，换药的时候容易黏住绷带，十分难受，谁知道短短半天不到，伤口已经完全干爽并开始愈合了，看来龙血竭实在是功不可没。
“是吗，那太好了。”莫思奇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兴奋，仿佛身上的发痒也变成了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
谢遵懿笑了笑，重新帮他包扎好，回到桌旁拿起了点心，趁莲儿还没回来，他想去看看妖精。
“我去看看妖精，有什么事情一会你嘱咐莲儿去做吧，大概……可能我最快也得明天这个时候才能回来。”谢遵懿心想，这回说不定还要再晕过去一次呢。
“好。”莫思奇说：“你帮我谢谢妖精，如果……能再帮我谢谢龙神大人就最好了。”
“我怕明天赶不回来，把药先放一罐在你枕头后面，师傅若是来了，你交给他，让他明天再帮你换一次药，或许到那时伤口就能好得差不多了，记住，我或许没有办法再次拿到龙血竭了，所以这药极其珍贵，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不要把它交给任何人，只能交给我师傅。”谢遵懿叮咛道。
“知道了。”莫思奇知道谢遵懿的意思，宗主手下的佣兵经常会受伤，如果真有这种神药，他一定很想要，可龙血竭来之不易，非到救命的时候，自己也不舍得交出。
宗主和谢遵懿都对自己有恩，但假如忠义两难全，自己恐怕还是会向着允诺过的一方——答应谢遵懿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那我走了。”谢遵懿点了点头，他相信莫思奇。
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完了，谢遵懿掏出脖子上挂着的结界石，又开始犯了难。
他没有问过青龙结界石的用法，此前在寮舍的房间里，他曾经仔细地打量过一次，这是块菱形的六面立体晶石，晃眼看去很像满绿的冰种翡翠，但仔细观察，却又觉得像是被青龙注入了属性魔力的附魔珠，他想再细看，却突然发现那纯粹的绿色里有一粒细小的蓝色星光在闪动，时隐时现……
“难道……这结界石里面就是……”谢遵懿突然有个想法，结界石中那一点蓝色的星光，也许是妖精正在结界中玩耍嬉戏造成的……
“好想跟她一起玩啊……”只是这么动了动念头，谢遵懿的身边便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在莫思奇惊讶的目光中将他吸卷而去，丝毫不留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