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柴房?——”流珠拉长声音反问,似乎在嗔怪这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在暴殄天物一般,继续道:
“此地叫‘紫菱洲’,门外是柳林花絮,不远处是一片不亚于天池之美的湖岸,小桥流水、花厅暖阁,应有尽有!就连你昏睡了三天的这间‘柴房’,也有个‘披香坞’的好名,是东洋薰衣草以炼药秘法处理后,编制而成的呢!”
她环视四周,又闭上眼睛吸吸那淡然香气,才一脸得意道:
“这碧游宫后的所有景致,可比琼华禁地管的还严,因为都是玉瑶殿下与‘那个男人’一起耗费心血修建得来,所以向来不容外人,只有主人、星痕少爷还有我三人在此常住,你算第四个啦!”
鸠摩天小小少年,不像玉瑶才学满胸,连她一个侍女的清雅叙述,也听不懂太多,却对她两种称谓颇为不解,奇怪道:
“你说什么‘殿下、主人’的,可是在说玉瑶真人吗?”
他刚被玉瑶“谁是你师父”的言语抢白了一句,竟心有怨气,倔强得连那“师叔祖”也不喊了,只直接称她“真人”。
流珠却不知此间过节,只忽闪着点漆双眸悠哉道:
“就是在叫你们的‘碧游宫宫主’啊!她在二十年前本就是中原前朝的皇女呢!我是自小伴她一起长大的侍女,不叫她殿下、主人,却叫什么?”
她本是皇家侍女,国破傲骨在,此时看着鸠摩天的目光中不免夹了一股俯视草民的神气,自顾得意道:
“据说你之前只是琼华派最小辈儿的编外弟子,要叫我们殿下‘师叔祖’的,现在她却是你师父啦,臭小子真是造化不浅呢!”
却不知这句话最是犯了鸠摩天的忌讳,他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被捡回来,丢在琼华派里散养的小卒使役,虽被给了个弟子名分,却连正经师父都没有一位。
十几年来却不甘自惭自秽,一直在人前笑对坎坷,心里倔强不屈,却最怕别人瞧他不起。
虽记得紫阳的光影亲口令他改称玉瑶为“师父”,但刚才又被那带着三分蕴怒的真人当面拒绝,正觉失落无趣,此时再被流珠提起,好像故意讽刺他似的,当下便急红了眼。
他越想越气,也不顾自己只穿了一条短裤,嗖的一声夺门出去,再不想与这女孩儿多说一句。
“喂!——你怎么光着身子就跑啦?我还没给你拿衣服来呢!”流珠大奇,不知这少年发了什么疯。
“不用你管,我自己会拿来穿上!”鸠摩天说这话时,人已关了房门站到屋外。
幸亏这披香坞乃是薰衣草搭盖而成,门摔不响的。否则那肯定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动静,便能让流珠领教到这小小少年的桀骜不驯了!
他只有块软锦布片遮体,骤然暴露在昆仑云顶一峰之上,却是暖阳加身微风拂面,一点不冷,可见这里又是建造在地热之上。
放眼望去,园林错落、碧波涟涟,香风花语间仙鹤争鸣、小鹿奔跑,果是一派世外桃源!
他失了风挽月,又被别人轻视,心中气苦,自是无心赏玩,只在坞前的黄竹架上寻得衣服,草草穿了就走,也不知该去何方,只低头奔那小湖疾行,赌气道:
“人人都瞧不起我,就连唯一真心待我的月儿也没被我保护好,给那恶人抢走了!要不是我带她上山,又怎会惹出这等事来?——月儿!我对不起你,不如跳到那水里淹死,就算向你赎罪啦!”
他越说越恨自己,脚下步伐也越来越快,只顾低头急冲,却突然“咕咚”一下,撞上了什么。
不但一点不疼,反觉顶到的东西绵软一片、弹性十足,紧接着便是一股馥郁香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浓烈又甜腻的梅花香气!
“哎呦!——是哪个混蛋没长眼睛的这么狠命撞我?急急火火的赶着死吗?!”
出声娇呼的正是玉瑶真人!原来她自三日前昏厥之后,也因真力大耗与情怀惆怅的双重折磨大病一场,昏睡了两天一夜方才转醒。
她起身之处,正是那披香坞的小床之上!
是流珠知道她素日里最是珍视这薰衣草屋中的一书一画、一床一椅,当下便伺候她在这里躺着。
直到她悠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那鸠摩天的情况。
流珠回禀说,那孩子被脱去脏衣擦洗干净后,便放在湖岸那边的花厅暖阁上静养。
玉瑶沉思片刻,只说了句:
“那里临湖风紧,还是移来这边,就睡在我的床上吧!”
流珠知道主人好洁,那床自己都不敢坐上一坐,她却要那小子睡在上面,顿时大吃一惊!却怎会了解有“元神灌注”这层缘故?只是当下也不敢多话,便照着做了。
从鸠摩天移至她的香榻开始,这玉瑶便着了魔似的守在身旁看他,时时替他擦汗喂水,又时时冲他一笑一颦。自己本才苏醒,又哪里熬得住再守他半日?
渐渐的,这玉瑶神思涣散,眼也盯得花了,却隐隐生了幻觉:
越看越觉得这愣头小子的眉眼五官以及脸型轮廓都像极了自己的情郎,渐渐失了理智,以为那暖被下躺着的,就是她的小罗,只盼他苏醒过来,就把自己搂入怀中爱抚。
她就这样痴痴的望着、盼着,竟越发无法自拔,面色潮红酥胸起伏,把个什么琼华道学、清心寡欲全都丢在脑后不管不顾了,只等对方醒来,能跟自己说说情话。
谁想盼了不知多久,这小子睁眼看到她的第一句话,竟是大煞风景的“玉瑶师父”!
这一惊,不但打破了玉瑶真人的怀春美梦,还令她恍然复了理智,面上一红,便为了掩盖羞涩窘迫随口答了句“谁是你师父!”
心下嗔怪的却是,他没像当年的小罗那样,煽情的唤她“瑶儿”或是“小冤家”什么的才好!却没能体谅,对方只是个情窦初开都算不上的顽劣少年!
出门后从对情郎的幻想中抽离出来,更觉一盆冷水泼下,胸中一团似火骄阳悉数灭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免又跑到湖边借酒浇愁,一通豪饮。
那鸠摩天更是会错了意,以为玉瑶嫌他、看不起他,才负气离去的。
这时,一大一小又在这兰亭岸边撞到一起,男孩儿被那柔绵香软的身子弹了回来,却一点春意幸福都感觉不到,一见又是玉瑶,只觉她阴魂不散,又来鄙夷自己了,当下便发了疯似的高喊道:
“我就是要赶着去死!你管得着么?别挡道,快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