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租房，我和安之商量，司考的成绩要两个月以后才能下来，要解决这两个月的生计问题我们得出去打工。我们在网上查到一个叫优传的红酒公司在招库管，就去应聘，结果我们被顺利录取了，但是薪水不高，试用期更是只有一千二百块钱。就是这个一千两百块钱，简直把我们乐坏了。
库管的工作很枯燥，一整天守着那一大仓库的红酒发呆，我和安之都想，要是满仓库的红酒都变成仓井空老师就好了，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好在公司有个叫韩亚的女品酒师竟然是川师法学院2003届的师姐，她常常到仓库和我们聊一些川师的往事，给枯燥的日子一丝生气。韩亚是小平故里广安人，长得很漂亮，一头黑发被她染成了深棕色，有一卷从眉梢垂下来，很有女人味儿。公司有几个男同事都想追韩亚，但可能觉得韩亚条件太好，他们停留在臆想层面，都没有行动。
安之问韩亚道：“师姐，你怎么不从事法律工作，跑到这个公司当什么品酒师？”韩亚说：“在没有遇到红酒之前，我也曾梦想做一个女检察官，毕竟那是我一直的职业理想，但是我在一次酒会中第一次喝到这一款法国波尔多的庞德巴赫，立刻被它的醇厚美妙所吸引，久久不能忘怀。后来我就去英国考取了WSET，但回益州后发现这边做进口红酒的公司很少，优传是最大的一家，我就到了这里。”
我和安之虽然不懂红酒，但我们耳濡目染，也知道WSET是一个英国的品酒师资格。安之说：“师姐，改变人生理想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恭喜你做到了。”韩亚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神色有一丝黯然，低声说：“当年有一个人，带我领略了世界各地的美酒，但是他离开我了，虽然那些酒我记不起名字，但我记得它的味道，所以我一款一款地找，希望可以找全我们曾经一起喝过的酒。我相信，如果找全了曾经的酒，他就会回到我身边。”韩亚的语气中有一种故作的轻松，但我和安之都听出了一缕辛酸。
为了打破尴尬，安之转换话题说：“人的一生，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的理想是做到仁至义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律师，我们到这里只是蹭点工资。”韩亚笑道：“我早看出你们两个志不在此了。”说着，韩亚竟打开一支庞德巴赫给我们倒上说：“我敬你们一杯，祝你们梦想成真，我的法律梦也由你们帮我实现吧。”我们接过韩亚递来的红酒杯，受宠若惊，立即一饮而尽。那是我第一次喝红酒，我永远记得那一泓晕红在口腔中所绽放出的如烟花般层出不穷的美丽。韩亚看我们一饮而尽，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在韩亚的陪伴中，时间仿佛也过得快了起来，12月18日，是公布司考成绩的日子。我特意沐浴更衣，将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双星运动服穿上，去公司办公室找韩亚用她的笔记本电脑帮我们查成绩。开始查的是安之的，我能感觉安之志在必得的外表下忐忑的心，电脑显示305分，过了。安之颤抖的说：“不出所料，过了。”
接下来查我的，我的手心已经完全汗湿了，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我知道决定我命运的一刻到了。电脑显示254分，我也过了。我瘫在沙发上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韩亚却高兴地跳了起来。彼岸的阳光终于照到了我们，法律女神，我们来了。当天中午，安之就写好了辞职报告，并非常好心地代我也写了一份，内容：‘司考已过，我们要去征服世界，不能再守仓库了。何安之、任建。”
晚上我们请韩亚吃饭，感谢她这两个月的关照。韩亚开车载着意气风发的我和安之到益州中院附近的一家袁记串串香，那天晚上太高兴，竟吃掉韩亚带来的一件庞德巴赫，醉得一塌糊涂，韩亚将我们带到她在一品天下附近的出租房里睡的。后来据我和安之回忆，串串香应该是韩亚买的单。
至于在韩亚家睡的那个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为此悔得白发爬上我的两鬓。我和安之离开了优传，后来聊到韩亚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师姐相当的不错，细心体贴不说，有笔记本电脑和宝马汽车，还有彩屏手机。
过了司法考试的第二天，我接到建其的电话，他在电话里依旧猥琐地问道：“听说你过了司考，最近还在看仓井空老师？”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看得少了，最近主要关注波多野结衣。”建其的声音有一点懒散：“你马上要当大律师了，日子不能这么屌丝，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平面模特，她给好几个美容整形医院拍过平面广告，明天下午两点，在蜀汉路良木缘见面，打扮一下不要迟到。”我正想说明天上班来不了，建其已经挂掉了电话。本来刚一上班就请假过不了我自己这关，但想到平面模特，立体而高傲的面庞，从杂志封面呼之欲出的双峰，我的口水就流了出来。人生，一定要把握机会，我必须要去，不管领导准不准假。
没想到我说我要去相亲的时候，主管领导这么耿直，大笔一挥准假半天。我穿着大四在蜀州检察院实习时新买的的确良衬衣，头发因为刚用自来水梳理过而体现出一个法律人一丝不苟的风格。当我走进良木缘，当建其身边的平面模特抬起头的那一刻，我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不堪入目了吧。建其踹了我一脚道：“还律师呢，傻站着干什么呢，还不给美女打个招呼？”我惊魂未定，脑袋半天转不过来，竟挤出一句：“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平面模特本来乌黑的脸宠一下泛出铁青，她哼了一声，一跺脚一扭身就扬长而去了。目送平面模特远去的背影，我呼出一口气坐到沙发上恨恨地对建其说：“哥，你是来消遣我的吧，就她这样子还平面模特，还给美容整形医院拍广告？”建其正色道：“她真的给整形医院拍过不少广告，不过她拍的是“手术前”。”
2015年元旦过后，我们去柿子巷市司法局领取了司法资格证，安之对着顺城大街的方向说道：“仁至义，我来了。女神，你等着我。”我们坐公交来到金融大厦的楼下，仰望着这栋大厦，都有些激动。这里的十八层就是益州最大的律所仁至义，是我们两年来梦昧以求的地方。当我们来到堂皇的律所大厅时，一个穿着套裙的美女走上来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安之大声道：“我们是川师的毕业生，今年过了司考，想到仁至义律师事务所实习，我们要见谷律师。”美女露出很职业的笑，对我们礼貌地说：“对不起，没有预约的话是不能见谷律师的。你们找工作可以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简历，律所收到后会通知你们面试的。”我对前台美女眨了一下眼睛道：“美女，等我们回来。”我们立马去找网吧发简历。
回到近水楼台，我们将手机并排放在窗台上，等着我们的女神谷之依的召唤。电话终于响了，是鸡哥的，后来又响了，是韩亚的，后来又响了，是房东……。我们像一个弃妇一样在渡口等着归船，然而千帆过尽，我们等的船还是没来，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我隐隐觉得，仁至义那个美丽的前台，她欺骗了我们，她说过律所会打电话通知我们面试的。安之对着顺城大街的方向大叫：‘前台美女，你是个骗子、骗子、子、子……’。
后来，我们一致认为是网络出了问题，以致于我们美丽的谷之依律师望眼欲穿也没有收到我们的简历，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子，面子浅，不好主动跟我们联系，所以我们才一直没有接到电话。我们又去网吧重发了一次简历，然后回去等电话，这一等又等了一个月，春节都来了电话仍没有来。安之流泪道：“我们已经仁至义尽，是他仁至义不耿直，我们一身武艺，只好另投别处了。”其实我已经知道仁至义没有录取我们的意向了，我也知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当个体户。仁至义，你求爷爷，爷爷也不来了。”
过了一个脸上无光的春节以后，我们向群合、四方大、守国所都发出了简历，我们预计很快就会接到他们主任求贤若渴兴奋过度的电话，但是我们又错了，又等了一个月只接到群合的电话，很敷衍地问了几句就挂了。大好的青春在流逝，我们在优传打工挣来的钱已所剩无几，生活又一次赤果果地展现在面前，我们的自信心开始下沉。想像鸡哥现在正坐在检察院的办公室等着拿工资，欢姐在房管局的大厅中笑着数钱，干总正在英伦的校里时参与派对，外国的妹子身材一定很好，我和安之觉得我们作为川师法学院04届唯一通过司考的人实在无颜与他们联系。后来还是我硬着脸皮向韩亚借八百块钱，结果韩亚送了两千过来，我们一人一千。
曾经以为自己有使不完的劲来面对一个弱不禁风的世界，现在发现弱不禁风的是自己，强捍得无法撼动的才是这个世界。安之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管几流的律师事务所都可以去，先活下来再说。于是我们去了上行律师事务所。上行所在蜀汉路一个老写字楼的四楼，只有七个律师，其中三个是所上的合伙人，主任叫程守平，副主任唐大波和李福。
所上没有前台，只有一个内勤，叫王丽丽，巴中人，身高近一米七，有一把长发，身材很好，我多次看到唐大波借工作之故揩她的油，这个小姑娘好像没有看出来一样，太伤我的心啦。所上加上我和安之共有六个实习律师，都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有西南民大、西科大，也有一个财大的。来事务所的第二天，唐大波召集所上的实习律师开了一会，会上唐大波站在红色塑料凳上激情四射地展望了律师工作的远大前景以及上行所的宏大规划，听得我们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唐大波五短的身材下藏着这么大的野心。我和安之也不禁为之一振，我们决定就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律师事务所做起，一步一步壮大，成为与仁至义平起平坐的律所，到时仁至义的合伙人知道错失了我们，一定后悔到肠子都变青。我们的女神谷之依，一定会再次向我们伸出她洁白美丽的双手。
然而接下来我们发现，常来事务所的除了我们实习律师和内勤外，其他律师都很少来。我们一起聊天聊到对方家里喂几只鸡都知道了后，仍然没有律师来安排我们的工作。我把所上给我们的几本破卷宗都看完了后就去翻神仙姐姐给我的《黄帝内经》，但是里面的文字都是文言文，深涩难懂，看了半天也不知所云。我又从王丽丽那里借了一本〈说文解字〉打发时间。
在无聊中，我发现来所上的实习律师也越来越少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安之。像实习律师一样越来越少的，还有钱包里的钱。因为上次韩亚打电话来时，我还吹嘘说：“所上相当重视我们，待遇也是岗岗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再向韩亚开口借钱了。在身上只剩下八十块钱的时候，我决定先回家反思一下现实，留够车费后，将剩下的四十块交给安之，并嘱咐他一定要坚持到好日子的到来。然后我独自坐上回家的大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