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恶山,不见树木,只有高不过一寸的灰色小草。草地星罗棋布着成堆的灰色颗粒,还到处跳跃着一种怪物。
这种怪物长着老鼠模样的头脸,超级跳蚤的大腿,又生成人的躯干,穿粗布衣服,但他们又与人走路不同,只能并足跳行,速度飞快。
龙一笑不知此等鬼怪叫鼱魈,是近代新出的鬼中孬种。
这鼱魈本都是虒国士兵,六百多年前,虒国发动一场侵略战争。这些士兵组成一支臭名昭著的细菌战部队,将大量携带鼠疫病毒的跳蚤投放受害国,造成无数平民死亡。
不仅如此,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还暗地进行人体活体解剖、人畜交配等一系列试验。如此暴行惹得天庭、地狱一片哗然。
玉帝下旨阎君,令阎君速疾将这些士兵阳寿打折归阴,死后化为鼱魈,取鼩鼱头跳蚤步外加三分人形,流配恶山,永世为奴,不得转世托生,并且不供鬼粮,只许吃同类大便充饥。
这一典故,怒山脚下自有碑文记载。
一个鼱魈跳到羊肠小道上,脱去破旧裤衩屙了一地灰色颗粒。龙一笑方知满山灰珍珠其实都是这种怪物粪便。又见好几个鼱魈跑过去趴地抢食新鲜,那屙屎的家伙也反身争夺。
龙一笑恶心之至,赶忙加快步伐。然而道上粪便随处可见,龙一笑疾驰时插脚格外小心,如同初踩梅花桩,飘逸不足,洋相百出。
恶怒二山的交界果有一块大石碑记载鼱魈的由来。龙一笑看罢碑文,早已从厌恶变成愤怒,好一番咒骂不讲,又暗赞玉帝圣明。
要说这怒山通体血红,不仅草木花朵,连土石都是血红色的。
山上林立着的花岗岩石碑散发着血腥的气息,镌录人类自古至今的数次大规模战争、瘟疫、饥荒,又对六月飞雪的冤案、谋权篡位的大案、杀妻弑母的要案时有铭刻。
喜山可谓鬼星走穴淘金不二佳选。这里到处洋溢着喜庆吉祥,三五里地就能看见一个舞台。有的表演脱衣舞,有的口喷低级趣味的相声,有的演耍下三滥的小品。
尽拿爹娘黄段子讨要掌声,或抠历史英雄肚脐眼里的灰垢说事。
台上嘲笑,台下喝彩,乐此不疲。
满山遍野的紫色树叶,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温馨浪漫。龙一笑找不到任何开心的理由,紧蹙眉宇,赶忙离开。
初踏爱山,龙一笑就被它的纯净之蓝深深吸引了。
这里的蓝树叶与那些山的树叶迥然不同,不仅形状好看,摘下一枚,叶柄处还能流出清香甘甜的汁液。龙一笑忍不住吮吸一口,暗自叫绝。
“叔叔,请帮我们拍张照,可以吗?”一个可爱的小精怪跑过来扯了扯龙一笑的手。龙一笑蹲下来,微笑着亲一口他肉嘟嘟的小手,然后走到小精怪的父母跟前。
这是幸福得让人情动的一家三口,也是龙一笑七连环之行最开心的一次邂逅。龙一笑接过相机,给这一家连拍几张,临别又不忘将小精怪抱在怀里,亲一下他的额头。
人们常说鬼怪冷血,他们的身体是冰凉的,先前龙一笑相信这个说法,但这小精怪的额头热热乎乎,小手也热热乎乎。
龙一笑心说幸福美满可以升高体温,又祈愿这一家不是鬼,而是像他一样走错了地方,或者这是神仙家庭的跨境之旅。
心事重重地翻过爱山之巅,到了南坡,没走几步,一棵蓝楝树后突然跑出一个身穿粉红长裙的赤脚女鬼。
那女鬼十分美艳,一声不吭地上前一把扯住龙一笑的小臂就往山下跑。女鬼手心冰凉,却在奔跑中拉着热风,直将龙一笑吹得满脑虚无不知所措,只得任其自由奔放。
山坳里有一块浅黄色草甸,与爱山之深蓝泾渭分明。龙一笑遥望那块草甸,便知那是欲山地盘。
见那草甸,女鬼露出笑靥,奔跑更加快了,冰冷的手心也变得温乎起来,沁出了细汗,这时,龙一笑才知她要拉他上欲山。
果然,那女鬼拉他直奔欲山。看女鬼这股冲劲,上了欲山,不知道欲火中烧的她能疯狂到何种地步。龙一笑意识到事态严重,开始有些害怕了。
这女鬼看样子一点儿都不凶恶,不仅如此,反倒有几分楚楚可怜,或许一时为情所困,亦或只为生理的宣泄。
龙一笑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手段强硬吧,怕伤了她,于心不忍;推拒婉约吧,又怕她误解,到后来伤了双方。
正犹豫不决,女鬼已拉他跑到爱欲交界。“放心,我不会害你。”女鬼朱唇轻启,温柔地说出话来,几乎与龙一笑同时跨越爱欲,一脚爱山,一脚欲山。
龙一笑落脚尚稳。可这女鬼不同,就在她还未落脚,那些浅黄色的小草突然变成密密麻麻的锐利的铁刺,专等她赤脚落地将其穿透。
女鬼心思都放在龙一笑身上,全然没有留意这些变化。龙一笑则看得真切。龙一笑脸色大变,好在他眼疾手快,一绰胳臂托起女鬼。
飘飘然旋转几周,女鬼安然无恙,龙一笑这才放心,落地之际,顺手将女鬼往爱山一抛。
“在那边你是兰草,到这边你就是杨花,回你原来那个地方吧,那里的颜色很美。”
女鬼落地时看到了那些铁刺慢慢恢复成小草,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女鬼望着龙一笑,竟然冷静下来,知道了害羞。就见她也不答谢,扭身掩面,往来时方向逃也似地好一阵狂奔。
目送着女鬼背影远去,龙一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上了北坡,草甸的颜色由浅黄变成橘黄,一种大概与禁果有关的颜色。
在这迷离的颜色中,随处可闻嬉戏声、打情骂俏声、呻吟声,有的躲进林下,有的用帐篷遮掩,有的爽当赤露于草甸,放浪形骸,如同畜生。
龙一笑掩耳屏息一路飞驰。到了南坡,草甸由橘黄变成了金黄。与后坡的色欲不同,这前坡到处都是求财声、卖官鬻爵声。两类声音经纬交织,很难分开,正如钱权交易的割裂之艰。
纹银一百两从七品,二百两正七品,五百两正六品。现钞一百万县长,两百万市长,五百万州长。明码标价,古今竞争,场面十分壮观。
令人窒息的整座欲山,一路下来,龙一笑几乎憋坏半条性命。到了山下,刚能喘口气,远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继续前行,就看到一条大山沟,腥臭气味正是来自这沟涧之水,龙一笑心想,这就是若红所说的欲壑了。
龙一笑离开羊肠小道,跳上石坎,见沟涧畔石滩上坐着四个渡魑,赤膊光脚,裤管挽卷,想必就是若红所说掮客。
其中三个凑在一起,抚今追昔高谈阔论,虽青面獠牙、笑音透骨,倒比第四个渡魑受看许多。
这第四个渡魑面相着实可怖,已无法以阴司美丑等级评判。他的脸看上去好像没有脸皮,血肉模糊,并且密密匝匝布满肉瘤,只在肉瘤夹缝里露出两只红红的眼珠,又被肉瘤的血红掠去了色彩的关注。
这渡魑备受冷落,躲在石滩一隅颇为寂寞。看到有人过来,那仨渡魑佯作不见,倒是这最丑的渡魑起身上前。
“瞧你行色匆匆,您要到对岸去,是吧?”这渡魑声色温存,十分礼貌。
龙一笑打量着他,脸上堆满犹疑的神色。
“嫌我长得难看!瞧不起我?”这渡魑一改温柔,突然板脸诘问。
龙一笑赶忙赔笑摇头,说道:“你误会了。阴阳两界,美丑混淆模糊,早已没有固定标准,何况最好的感觉来自最善的心灵,这与相貌无关。”
“那么,你是嫌我矮喽?”
见来人上下审视,这渡魑很快明白过来。
这渡魑身材的确瘦小,站在龙一笑面前,比龙一笑要矮半头。突然,这渡魑脖颈伸长两尺,“这回怎么样,比你高多了吧?”渡魑问龙一笑。
“不对,长错地方了,只长脖颈,肩膀没见长怎么能行?应该这样。”说完,渡魑缩回脖颈,小腿蓦地拉高两尺。憨态可掬,倒将龙一笑逗乐开怀。
这渡魑虽能变高,却不能变得魁梧厚壮,如同一个孱弱女子,长高后更加弱不禁风。龙一笑伏在他的后背有些于心不忍。
走到沟涧中央,忽听“嘎嘣”一声,渡魑的腰带居然断了。渡魑慌忙腾出一手揪住裤腰防止出丑,另一只手吃力地托住龙一笑宽臀。
“小心脚,别让它沾水。”渡魑大声提醒。
龙一笑忙将两脚向上勾抬,一面搂紧渡魑脖子。还好,这里水浅。渡魑身子晃了几晃,终于稳定,不过,这狼狈之态惹得石滩上那三个同伴起身笑唱:
男人的喉结,
女人的媚腰,
见到骡马也撒娇;
不要脸皮要肚皮,
前世风流最无敌。
男人的美髯,
女人的胸苞,
来到阴曹更风骚;
只取欢悦不取钱,
一夜红遍奈何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