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经过去多年啦!可每次想起当初,还不由得唏嘘啊!’李大哥缓缓地说道,‘哎!真是饿啊!那年头哦,荒年!出村十里地,不见包谷黄。荒草长得比禾苗盛。但是人毕竟是不能吃草存活的!吃泥巴就更加难以维持长久了。那年,我们村先是旱灾,庄稼幼苗几乎全被晒化;而旱期一过,又是涝灾,哎,田地里好不容易存活的几株瘦苗,就全都泡水了。当年还不是最严重的,糟糕的是第二年,家里没有存粮,地里的粮食又等不及,越是等不及,人们越是刨急火包谷,地里的包谷刚挂上须,就开始掰了。这样下来,饥荒就累计出来了。’李大哥像是还未从当年的饥荒里走出来似的,不住地抚掌叹息。
‘屁股大一块的村庄,站在村头就可以把全村看完。秋后的田野,被一波又一波的‘淘沙人’翻来覆去地淘了几遍,最后连拿来喂猪的草都开始变成宝了。一些年轻力壮的男子开始往村外跑,可是老弱病残者还是得留下来啊!问题是,听那些跑出去又回来的人说,村外跟村里实际是差不多的,村里人便觉得没什么希望了。
但是村里人心里是通透的,对村里每家的家底是了如指掌的。村里的种田大户李成富,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粮食大户,据到他们家做短工的说,他家每年囤积的粮食足够十口之家坐在家里吃十年八年。这话要在丰收年,人们听来也不过是当做笑话,或是啧啧地称赞几声,自己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但在那年头就不行啊!人们饿啊!肚子里没有东西,人就会想方设法搞到吃的。而整个村里都被拔了几层皮,石头都拿来煮过几次了,还剩下什么呢?粮食!对!还剩下粮食!就是李家!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的很!再多的粮食也是堆在人家的仓里啊!人们只能站在高墙外,看着人家的烟囱冒出清香的炊烟,心里是一直窝着一股火的啊!’李大哥狠狠地拍了拍胸膛,像是胸中有一股强烈的怒火,急待燃烧。
‘有一天,村长带着一帮年轻人到李家去,开门见山地说借粮,李老头一听,老脸马上沉下来,干脆地一口拒绝。我们心里的那股火,已经憋到了嗓子眼上!乡里乡亲,大灾大难之年,竟是如此薄情寡义,关起门来不管门外饿死多少,村里一帮年轻汉子更是怒不可遏。都是因为饿的啊!死亡和恐惧在饥饿面前会退缩,变弱,而代之的是铤而走险,不顾一切。’李大哥眼里一道光芒像一把利剑似的射出来,直直地望着对面的墙壁。
‘于是,当晚我召集了村里的十几个年轻汉子,粗略地作了一番谋划,每人腰上挎着一个大麻袋,偷偷地跃入李家,每人扛了一大包粮食出来。’李大哥显出像是得手之后的喜悦,眼光顿时温和起来,收回眼光,不住地扫视着我。
‘活了这大半辈子,现如今也算是衣食无忧,可想来还是那年的那几日吃了几次饱饭、香饭啊!那金灿灿的包谷粒,那飘香的气息,以后都没有一顿饭有那样可口过。在吃饱饭,舒服地躺在草垛上眯着眼睛睡觉的时候,我就在想,即便马上就死了,也知足了!’李大哥像是仍然沉浸在那时的满足和快乐之中。
突然,李大哥眼睛像利剑出鞘,寒光直射,锋芒毕露,咬着牙说道:‘可是李老头并不这样想!他重金贿赂县官,不久县里便以土匪入村抢劫为由,对当晚的偷粮者进行抓捕。山林豹最先被抓去,然后就直接按土匪罪被关起来。随后又有几个兄弟被抓走。我们几个一合计,只怕早晚躲不过抓捕;而抓起进去过后,是无处可伸冤的。是乖乖的就这样去阴冷的牢里呆着,还是做最后的一搏?其实是无须问的,等着饿死不如撑死,在牢里等死不如在热血和烈火里拼死!于是我们发动了更多的男女老少,凡是可以动的,都召集起来,当即宣布:大户李家宁愿将粮食堆在仓里霉烂,也不愿接济乡里,实在可恶!你们凡是想吃一顿饱饭的,就跟我来!’一阵骚动过后,人们都激动起来,一起高呼,那可真是一群饿狼啊!眼里充满饥饿和愤怒。’
‘我和一帮汉子带领着村民涌入李家,打开李家的粮仓,每人足足地装满了,很快散去。
可李家并非一无所知,其实早就报官,只因我们行动迅速,这才侥幸得了手。在我们回村的路上,遭遇了伏击抓捕。哎!想来还是连累了大伙啊!因为这事跟我一起进监狱的就有十几号汉子。唯一感到欣慰的是,那时村民对我并没有一丝的怨怒。’李大哥再次陷入低沉的回忆之中。
‘我们在狱中遇到了早先被抓进去的山林豹,显然他已被折磨得脱了人形!山林豹是个真正的血性汉子啊!他竟没有交代那天一起去抢粮的人!关在一起的还有村里的云里鹞子和瘦猴。’李大哥脸上充满温和之色,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更何况是牢狱遇到故知呢!
‘若没有山林豹和云里鹞,我不会走到今天,也许早就躺在阴冷恐怖的牢中。我以为,这辈子就只有终老狱中了。’李大哥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若说这辈子竟因这件事而害了兄弟和自己,我怎么也不会心甘,我感到愧疚。因此,自进狱之日起,我便在谋划逃狱之计。’
李大哥背着双手,沿着洞壁慢慢地走来走去,时而低头沉思,时而仰头凝望,仿若一头威武的雄狮,一副影在地上的坚实的背影,凛然不可欺。白面书生微侧着头站在一旁倾听,像是随时在关注着大哥。洞里一片空空的沉静,水滴时而啪的滴落,墙壁上的火把忽而缭绕飘忽。我仿佛忘了自己的过往,忘了自己曾经的悲痛,忘了一切,眼下只有空落的洞窟,飘忽的火影,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然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