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沅看了看初八没有任何改变的表情和眼神，赞许的点点头，说出来的话却略带鄙夷，“不愧是苦师父的高徒，眼见师父成了这副样子，还能保持淡定如常。”
初八微笑，依旧沉默。心里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而越是这样，她就必须越是保持冷静镇定。
赫连沅起身，缓缓走到初八和苦师父身边，对着士兵示意，两个士兵一人一边把苦师父架起来。赫连沅随手从一个士兵身侧拿来一支红缨枪递给初八，“挑了他！挑了你和大渪的关系，朕必重用于你。一生富贵荣华，身居高位，朕会让你成为继唐萧唐丞相之后，第二个传承千古的尔吉功臣。”
初八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似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其实，这决定还需要做吗？她早就盘算好了，只等这么一刻，便可轻易说出口—所谓反间计的破法，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将会成为一个双面间谍，至于最后的利益归属，她从未纠结，一直就很坚定。
她有想过这个被挖出来的奸细是任何一个，哪怕是阿幺，她也必须下得去手。只是，她从未想过，会是和她情谊如是深厚的人。
初八颤抖着右手去接红缨枪，一把狠狠抓住红缨枪，赫连沅却并没有及时松手，而是和初八在红缨枪上过几招内力的比拼。虽然初八败，赫连沅也只是微胜。
初八红着双眼，强忍着恨意用淡淡的眼神看着赫连沅，赫连沅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种坠落千丈的寥落感，又有一种波涛汹涌的颠覆感。最后，赫连沅松开手，初八悲壮的接过红缨枪。
苦师父一侧的士兵用一根钢针扎了苦师父的痛穴，苦师父闷哼一声渐渐转醒。初八端着枪纠结着眉头看着苦师父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两人对视良久，苦师父苦笑一下，转而神情悲愤，力大如牛，闷着力气拖着两个士兵冲初八冲了过来，“你这个叛徒！你这个王八蛋！老子死也要带上你！”
初八一愣，但随即在苦师父的眼神中看到与他说出来的话不一样的情绪。初八双手端着红缨枪轻颤，但是苦师父的眼神让她最终下定决心，一狠心一咬牙，直直把红缨枪插入苦师父心脏位置，尽速结束他无尽的痛苦。
合上双眼的瞬间，苦师父嘴角有一弯弧度，眼中有浓浓的期盼和希冀。
初八恨恨咬着牙将枪拔出来，一束鲜血飞射而出，直射初八满脸满身，溅出难以忘却的点点滴滴。
赫连沅拍拍手，很满意。初八睁开眼的瞬间，似乎看见了站在角落里那个黑鹰骑的将领，是阿幺。她拔枪之后，他眼睛眯起来，双拳紧握青筋蹦出。那是对她的恨吗？还是鄙夷呢？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好！好胆气！以后便是我们尔吉汉子的兄弟了！”艾柏将军最先拍手叫好，走向初八，赞赏的拍了一下初八的肩膀。
初八侧头对着艾柏笑笑，面色轻松的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和艾柏称兄道弟。
赫连沅看了看初八，转而走上正位坐定，淡淡的说道，“将这奸细挂在南门城头，暴晒三天，然后……”赫连沅看了看初八，“用他煲个汤，给大家开开人荤吧。”
众人一阵欢呼，初八却横着看了赫连沅一眼。这样的眼神，她没有刻意躲着任何人，赫连沅也无疑没有错过。只是，此刻无论初八如何，赫连沅也暂时无所谓了，毕竟，他的两个目的都达到了。
当夜，初八就被赫连沅单独召见。
赫连沅负手站在沙盘前，很满意的看着沙盘。初八不远不近的站着，却很清楚的看到了大渪的很多地方都插着尔吉的旗帜，不禁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愤懑。
赫连沅却闲闲开口，“你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吗？”
初八不语。
赫连沅不甚在意，继续说道，“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你当众挑了你师父吗？”
初八沉默。
赫连沅仍是径自说话，“叶络，确实有些小聪明，也筹谋的足够深远，竟然知道早早就在邪岗城内布下火药，只等朕有一天到来，一举击杀。”赫连沅说到这，不再看着沙盘，而是看着窗外，“可他，终究算漏了一环。”转而眼神温柔足能溺死人，“看来，她确是神赐给朕的皇后。无论朕走到哪里，她就在哪里，还救了朕一命。”
初八眼神不再沉默，而是能射出火来，她此刻算是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赫连沅心心念念的心爱的女子，就是那晚在湖中错遇的她。偏巧不巧，或许是想再次不期而遇又或者是想怀念那女子，赫连沅才匆忙结束和将领们的议事，再次跑到山坳中的湖里，所幸捡了一条命。
这么说来，苦师父和叶络苦心经营并配合默契的一个多年的局，竟被她无意间坏了大事。初八心中内疚、抑郁、痛苦，既如此，那她哪怕刀山火海，必会扭转局面，不能让苦师父枉死。
赫连沅迅速收起不小心表露的柔情，如常的看着初八，“刚才的两个问题，你想好答案了吗？”
初八谄媚一笑，“陛下需要属下回答吗？”
赫连沅很肯定的点点头。
初八收起笑容，认真说道，“陛下是想用属下来做个反间计吧？”
赫连沅笑笑，没任何表示。
初八看出赫连沅更深的意图，心里咯噔一下，这赫连沅果真是个厉害角色，面上却故作无知的摇摇头。
赫连沅不看初八，继续去摆弄沙盘，“不要装，你说你不知道，朕会信吗？”
初八收起所有情绪和表情，难道她看起来有那么精明吗？想装个傻都不行。但还是不说话，也走到沙盘前，眼神掠过所有地方，忽然眼前一亮，瞬间又收起惊喜，有些淡淡担忧。
赫连沅没有错过初八的任何表情，却只是淡淡问道，“你真名叫什么？”
“初八。”
赫连沅皱眉，还没等问，初八主动解释，“据说我生日是初八。”
赫连沅放松眉头，“哪月的初八？”
初八摇头，“孤儿加失忆。”
赫连沅不禁多看了初八的侧脸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把初八脸上一层薄薄的易容面具撕掉，露出黑黄的皮肤来。赫连沅好像一瞬间有淡淡的失望。初八开始一愣，后来意识到她并没有被完全揭穿也便安然。
初八摸摸脸蛋，呲牙咧嘴。
赫连沅越看越觉得失望直至绝望，面色也越发阴沉，“你先出去吧。”
初八谄媚的笑笑，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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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赫连沅的书房，初八走得稍微远了一些，看了看南城门的方向，迅速回房换了一身轻便的深色便装。蒙面之前，初八再三思量，最后决定把脸上的易容膏脂洗干净，以免被发现。
推开后窗，初八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翻窗而出，动作轻盈利落，落地无声。初八感慨，鸟婆婆教她的这套功夫果真非同凡响，只是在冲破脉络和每个级别冲关的时候的那种痛苦，也着实难以忍耐。
在夜色的掩盖之下，初八计算精准，娴熟的躲过紧密的巡逻队伍。邪岗城不大，很快就到了南城门的城墙内。为了向大渪示威，赫连沅命人把苦师父的尸体吊在南城门外，有专人在城楼处守备，一旦发现有人抢尸，就会启动全城戒备齐集此地。
初八眼皮轻跳，即使知道这行为的危险性，还是义无返顾。她已经无能救护师父，再不能眼看着他死无全尸被人烹食。
初八形如壁虎，不高的城墙在她看来全然没有难度，转瞬就跳上了城楼，蹲在守备身后的阴影中。只是，这守备忽然身子一震，正准备拿起手边的号角放在嘴上，只感觉喉见一抹微凉的触感，手上无力，号角坠落在地。
初八伸手一接，号角正正落在她手中，然后贴地旋身，一把支在那守备的后背，以免沉尸落地的声响惊动其他人。
把尸体用化尸粉处理好，初八背贴在城楼靠外侧的墙壁上，从一处缝隙向下看了一眼，方才明白，刚才不是她惊动了守备，而是城外有两个黑衣人出现，打算偷走苦师父的尸体。
初八很肯定的认为，这一定是叶络派来的人。初八将手伸起高过墙壁，打了一个手势，顺便从缝隙里看了看下面的人。其中一个黑衣人看到了城墙上的暗号，也回应了一个手势，回完之后，才感觉那人呆滞原地半晌，只盯着她这个方向看。
初八也愣了一下，觉得这人不像是叶络，但身形觉得很熟悉。
苍泫！
初八转回头，收回手，想了想，随即把手再次伸出城墙，用了她和苍泫之间的秘密手势。见苍泫立刻就有回应，初八摆摆手，随即假装离开了。
苍泫一直看着城楼上，另一个黑衣人已经把苦师父的尸体救下，招呼着他离开，他不舍的又看了一眼城楼处，便转身和扛着苦师父尸体的黑衣人一起用绝妙的轻功消失在黑夜之中。
初八转身，从缝隙里看了看，外面已经没有了人影，想必苍泫他们已经得手离开。既如此，她对师父的愧疚也少了些。
正打算离开，却听得整齐的脚步声声，虽然很轻微，但是因为人多声音驳杂，所以在她听来，跟正常走路的声音无二。声音从两边的楼梯上同时传来，初八轻轻探头往下面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一片站满了黑鹰骑的士兵。
看来，赫连沅要对她出绝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