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传来珠玑碰撞的声音,陆明城机敏的翻了个身假寐,手里早已拽了一支锋利的钗子。
她一直有浅睡的习惯,又或者,她从不曾让自己安稳的睡去。
她害怕,这十余年她一直在害怕。
害怕还没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已身首异处。
她记得慕青峻在某个夜晚问她,
“明城,你究竟在害怕什么?而你害怕的究竟又有多可怕?明城,人活着,何不依顺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一定要活得那么累?”
人活着,何不依顺自己的内心?
陆明城冷笑。
她或许生来就跟别人不一样,她背负着,复仇。
六岁以前,她还是个小孩子,整天对着被皇宫高大的宫墙给定格下来的一片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
有时候会爬到宫墙上看星星,但她老是傻笑,搞得顾嬷嬷都怀疑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个智障。
应为生在皇家,陆明城很小就穿金戴银,满身的珠光宝气。
但是苏冷汐是个很有书卷气的女子,她希望陆明城满腹才华。
苏冷汐告诉陆明城,要奔着大梁第一绝色才女的名号去。
陆明城对诗书什么的几乎没兴趣,她喜欢琴,棋和画。
苏冷汐似乎也渐渐发现陆明城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本着不为难孩子的原则,苏冷汐也只好作罢。
陆明城永远记得七岁那年的海棠宴,干净的少年,得体的服饰,通身的气派。
“薛爱卿的犬子眼似寒星,鼻若悬胆,唇抿如刀,挺拔如山,可知何谓巍巍之如玉山,有玉之朗朗,无玉之易碎;有山之巍峨,无山之苍凉。好相貌!好气质!”
苏衍很喜欢他。
薛凉川上前叩拜,“陛下夸奖,凉川三生有幸,景临,还不快来谢过陛下。”
少年立刻上前,苏衍正在兴头上,很大方的一抬手,“不用谢了,薛爱卿快请起吧。”
薛凉川谢过。
“舅舅,我好想和那个哥哥去玩啊,舅舅快同意吧!”陆明城倚在苏衍的腋窝里撒娇。
苏衍是极疼这个亲侄女的,轻轻用手刮了刮陆明城的鼻子,说道:“去吧!”
陆明城得到应允,立刻像接了圣旨似的跑到薛景临面前,拽着他的手撒娇,“哥哥带明城出去玩嘛!”
薛凉川叮嘱道:“小心着点,可别摔了昭容公主。”
薛景临向苏青潼伸出手,“公主,我们走吧。”
陆明城摇摇头,“我有名字的,我叫陆明城。”
陆明城冲着薛景临直嘿嘿的傻笑。
你眼眸里闪烁着群星,照亮我生命中所有的黑夜。
薛景临无奈的摇头,“那你也要记得我叫薛景临。”
帐帘被人一掀,陆明城敏捷的用钗子抵住来人的脖子。
陆明城明显感觉到那人的身子僵了僵,颤抖着声音说:“姐姐,是我,花时。”
陆明城点燃八角宫灯,看清了眼前之人的确是与自己交好的花时,这才放开手中的钗子。
花时犹有后怕,拍拍自己的胸脯,“姐姐好敏感,是习武之人吧!”
陆明城将钗子放回原处,不以为然的说到:“妹妹见笑,不过是爱好罢了,有时跟着家兄练过几招,算不上什么精通。”
花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拉住陆明城的手就往外跑,“姐姐,今日螿族归顺我朝,陛下宴请各位大臣,王爷,组织了一场盛宴,姑姑让我们赶紧到正殿排练。”
陆明城一愣。
盛宴?螿族归顺了?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可以再见到他了。
——那你也要记得我叫薛景临。
是的,她记住他了,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他的名字终于永远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终于刻进骨血里,化作最狠的毒流彻全身。
记住与忘记是一件两相矛盾的事情。
她记住了他,就要恨他一辈子。
她忘记了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姐姐,我叫花时,百花的花,时间的时,娘希望,花有长开时。
——明城,下一世,莫要再做我的女儿,太苦了。
——明城,再见。
——陆明城,不准忘记我,我会回来娶你的。
苏青潼在赶到正殿时,风轻云淡的笑了笑。
她会忘了他们,忘了所有,这一世,只记住他一个。
——哦。
——娘,我不!我要做你的女儿,生生世世!
——再见,但我觉得,后会无期。
——榊轩,忘了我,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她对他们的回复,从此就如烟消云散。
没有人能回到过去重新开始,她输给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