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未能从部门经理获得理解和支持,安文益发觉得工作越来越艰难,每天干不完的活,每晚做不完的台帐和报表,看着仓库里的仓管在悠哉悠哉对材料点数并开票的同时还能在聊天,安文甚至觉得有些奢望,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到辞职,但想到自己离开工厂连一天的生活费都没有,咬咬牙还是继续在坚持。
只不过,随着对工厂冲裁部门各个车间及仓库人员的熟络,安文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他做的台帐和报表,并非他送料员的工作,台帐是仓管要做的,报表是课长要写的用于汇报给经理做下一天的生产安排,他辛苦做的台帐和报表,等于给课长又备了一本仓库总账,并分担了课长每天最繁琐的报表撰写时间,并且冲裁部门以前是三个课长如今只有一个课长,而安文做的报表原本是三个课长要写的,因为此前部门已经裁员过两次,精简了部分管理人员,存留的人员不论课长还是车间冲工乃至仓库仓管,几乎都是当年经理从山城老家带过来的工人。
难怪整个部门各个车间和仓库都是说西南方言的,只不过之前安文没留意这些,因为听起来和普通话差不多,只是语调稍显不同,现在想来,原来这个部门一百多个员工都是山城来的,而送料员的他,则是少数派中的少数派,甚至可以说是部门唯一一个非山城的员工。
“冲裁部的送料员,两年来没有一个可以撑过两个月的。”仓库一个山城籍贯小妹杨惠如是说。末了还小心翼翼补充了一句:“你是下半年来做得最久的。之前的几个最长都做不到一个半月,短的做几天就走了。”
是了,难怪抽屉那些收发材料的出入库单的签名,没有一个名字可以跨两个月的,原来这个岗位就是一个坑,一个大坑。安文按耐住愤怒,悄悄问了一句:“冲裁部是不是周经理承包的?”
杨惠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的?这个平时课长都不让问的。”
一切都明白了,联想起当初招聘的人,就是冲裁部的一个组长,很多工作细节都没说,进了厂才慢慢知道,可时间都过了两个月,随着工作内容的增加,越来越难以取舍,做吧,这种煎熬劳身劳心又劳神,不做吧,一分钱也拿不到。想着还有十来天,就满三个月了,安文还是想咬牙坚持到满三个月。
“就算三个月离职,最多也就是被扣一个月工资吧。”安文心里这样想着,“再苦再难,熬过去,拿到工资,就可以离开了,到时候再换一个厂重新开始,这次就当是一个教训吧。”
然而,想的和面临的,往往就是两码事,一周后,课长突然把安文叫到部门办公室,说六天前也就是19号当天发外协的部件材料回来后数量不对,外协厂对056型号男鞋12批次40码大面网只收到20双,而冲裁部21号工位冲的是720双,并且冲工是按照部门下发的指令单数量冲的。于是要求对账,安文翻了19号的台帐,发现确实有一笔收料记录是056型号男鞋12批次40码,而且数量也是720双。那么发外协那袋面料有720双,怎么只回来20双呢,剩下的700双,哪去了呢?
感觉不妙,安文立即回到送料员存放的小桌子,寻找六天前的那个发料用的出库单本,出库单平均四天要用完一本,这些出库单都是发仓库的材料交接用的,收料员收料,送到隔壁楼针车及外协的不同仓库,开出出库单,由相应仓库仓管对材料点数后签字完成接收。以安文的性子,发出的材料都是要如实开单让外协接收方验点签收的,材料少了,出错总不会在自己这边的环节吧。
可在二十几本出库单中找来找去,就没找到大前天刚刚用完的那个出库单,急的安文满头大汗,桌子内外,乃至隔壁桌子,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丢到车间或是其他仓库了?不可能,因为台帐是在晚上做的,必须根据出库单和入库单的数据才能做台帐。
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只好回冲裁办公室。站在经理办公桌前的是一脸阴沉的课长,外协仓库仓管也在场,见安文进来,劈头就是一句:“出库单呢,拿出来对账。”
安文犹豫了下,似乎在整理要说的话,正要说时,周经理慢慢悠悠开口了:“你是送料员,你收的每一个部件和发出去的每一个部件,在出入库单上都是有你自己或者接收方签名的,好好查一下单据,看看是哪个环节弄错了,只要材料不丢失,一切都好说。”
看到周经理这么说,安文也就索性直说了:“那个前面刚刚用完的一本出库单,我找了一下,没有找到,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走了,还是忘在哪里了,不过外协仓库仓管有在,19号那天我开具出库单让他们签字时候,他们是持有第二联的,只要对一下第二联的056型号男鞋12批次40码大面网数字,就清楚了。”
岂料那位外协仓管开口了:“那天收到的是133型体女鞋的面前网、后跟、护眼、补强内外及前衬,出库单据都是133型号的,并无开具056男鞋的大面网的单据,这一袋20双的056男鞋是混在一袋200双的133女鞋面前网中的,我们这边只点验数量,而不会去查看一个袋子是不是会有两种不同鞋的鞋面部件。”说着他出示了19号的出库单第二联单据:“全部都是133型号女鞋的部件。”
课长听了冷笑:“那就是说,200双的133女鞋鞋面,当中有20双056男鞋鞋面,那么133女鞋鞋面还少了20双是吧!”
显而易见,外协仓库仓管就不吭声了。
“好啊,这就是你带的人?我千叮万嘱,收料发料,数字一定要准确,一双都不能少,你看你怎么带的人,材料发错了,发少了,那材料哪里去了,现在外协找我们部门要材料,我找谁要材料去!“周经理在桌子后面咆哮道。
课长阴着脸冷哼道:“056型体是X品牌的高档鞋,一个鞋面成本高达九块多,少了700双鞋面,外加20双133女鞋鞋面,一共720双鞋面,装一大袋都上百斤,价值六七千块,我不管你是搞错也好,还是弄丢也罢,总之少了数量,你给找出来,找不出来你就要赔。”
安文有点傻眼了,133女鞋鞋面的袋子,居然混进056的鞋面,而056的鞋面,还少了七百双,这事大发了,尤其是,他找不到19号填写过的那一本出库单,现在只有外协仓管出示的19号的那些133型号女鞋的部件二联单据。也就是说,只要外协仓管不出示19号收到056型号男鞋部件的第二联单据,那么无法出示19号出库单原件安文是无法作出合理解释的。
有那么一瞬间,安文真以为自己是不是真的搞错了,但转念一想,自己收料都是一个型号一个部件收一次并送仓库一次,不可能同时收几个部件,因为一个批次码数多,小推车一般不会放几个部件,更别说是不同型号的部件混装了。并且进厂没几天就知道丢材料是要赔钱的,每一袋材料少则几十双部件,多则上千双部件,都是价值几百上千的,自己一贯都是比较谨慎的。
“不可能没发,肯定是仓库那边弄错了,我一向每次只收一个型号一个部件的几个批次,而且都是开单看着仓库点验无误才让他们签收的。也许外协仓库那边还有19号开的056单据没带过来。”安文只能死咬着自己一定有开单,这是一个难关,如果跳不过去,等待自己的将是无比艰难的结果。
“你自己的出库单都搞丢了,还有脸问外协,我不管你是去找,还是你自己要赔,总之,不能让外协找我要材料,我也变不出来,材料都是限定的,我没有多余的面料去再冲部件。”周经理冷着脸闷声道,“这事情你们几个看着办吧,我只要结果。”紧接着又盯着课长,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花来,可课长始终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只看着安文,似乎只有安文才是需要做辩护的对象。
被坑了,安文到底不是傻子,都这时候了,再回不过神来,那他也就是傻子中的战斗机了。
“你们这就是在坑我,从招我进来说好的在冲裁车间收材料发到指定的几个仓库,做好出入库单就行了,可后来你们让我做台帐,做报表,还要对一些白色的部件进行边缘喷漆,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让我安心干活,要我做着做那,我做两个多月了,出入库单一本都没丢过,偏偏前几天用完的这一本会丢,而外协仓库那边还说我没开056的单,这不是明着坑我吗,摸摸你们的良心,这事情怎么能做得出来?!”安文愤怒了。
摊上大事了,眼看近三个月都要白干,还要赔材料,容不得安文不急,他无法想象,再呆在这个厂,会让自己再碰到什么难事,一个貌似正规的大品牌的工厂的部门车间,居然能如此不堪。
课长似乎很不耐烦,小眼睛满是不屑:“我们不是在坑你,也没必要坑你,你进厂,所有的工作,和岗位是一一对应的,都是很正常的工作内容,你说你做台帐做报表每天都做得很晚,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工作有效率,你每次收发完材料,花两三分钟记录一下数字在台帐,至于报表,晚饭后翻一下台帐,看一下型号部件,配套发没发,发几批了,欠几批几码没法,这个很难么,我以前也写过报表,也就是二三十分钟的事情,而你,每天还要花四五个小时去做台帐报表,这只能说你的工作效率很低,至于给部分部件喷漆,也不是天天有,几天才让你抽三两个小时喷一下,很难么,再紧张也抽得出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