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红叶谷中一个小屋透出火光。
辛如音盘坐在火堆前,缓缓转动一根树枝,上头串着一只滋滋冒油的山鸡。飞镰蹲坐一旁,碧色大眼一睁一闭,犹如两盏不断开闭的幽灯。火光与黑暗相接的那里,静静的躺着个人,脸上有处地方敷了些绿色的什么,汁液隐隐渗出纱布。
火房里烤鸡的香气愈发浓郁,飞镰默默地挪动身子,一点点靠近火堆。它再轻动身体,旁侧一声“啊哟”,惊得它往后缩了一大块。它转头怒气冲冲的瞪着使它前功尽弃的罪魁祸首,徐木正不知所措的爬起。
他摸摸身上,并无大碍,只是脸上有点痛。忽而他脸色煞白,往后退了好几步,直靠在墙上不知如何动弹。原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衣衫大开,胸膛处露出大半。他低头望去,黑色鳞片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那一人一兽一火堆的镜像似乎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他紧紧抠住身后木墙,耳边仿佛能听到木头嘎吱作响。
“我可既没劫财,”辛如音面色平静的说,“也没劫色。”
徐木喉咙干涩,不知说些什么。
“何必害怕呢?”辛如音说,“遮掩起来,终究也是要被人发现的。这世上的事,你越要极力隐藏,别人便越要知道。你若大方些,自己先不要受那份罪,别人怎样想就由他怎么想吧。”
“我可不想被人当做怪物。”他说。
“谁想呢?”她说,“偏偏你已经是个怪物啦。”
“怪物自己,”徐木说,“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怪物。”
“那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怪物么?”
辛如音莞尔一笑,自怀中掏出样东西。
她两指轻夹那物,在空中晃了晃,却是枚黑色鳞片。鳞片上闪烁着火光,光华流转。辛如音取过垫坐的石块,将鳞片平放于上,不知从哪摸出一柄短剑。她伸出手去,漫不经心的握着剑柄,短剑垂悬在石块上方。徐木望着那鳞片,一摸脸上,一阵疼痛袭来。他接着下意识的去摸耳下,滑溜溜的感觉不减分毫。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左脸侧上竟也生出鳞片。而那鳞片,此刻已在女子手上。
她五指一松,短剑直直落下,“叮”的一声已没入石块几寸。这短剑竟如此锋利,徐木心中骇然,看那石块的模样,乃是此地相当坚硬的青石,一般铁器砍上去怕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白印。
短剑贯入石中,并未触及那黑色鳞片。辛如音左脚一动,踩住石块一端,握住剑柄一会才拔将出来。短剑在空中发出低低的嗡鸣之音。她食指按住鳞片,另一只手执剑劈砍下去,火房中响起一道闷响。
石块上细纹密布,一条不深的凹槽躺在剑斩过的地方。辛如音摸索片刻,拾起鳞片,对着火光细看。
“你瞧,”她停了会才说,“没什么变化。”
徐木往前走几步,蹲在火前,有些怀疑的盯着她指尖夹着的黑鳞。鳞片黑色纯粹,越看越觉得玲珑剔透,如古玉一般。
她又将鳞片放在石上,短剑垂悬其上,剑尖对准了黑鳞。徐木盯着她的手,只觉五指圆细修长,仿若天成。风声掠过,辛如音以极快速度往下刺去。徐木听得“咔嚓”声前,已看到那石块裂纹扩张,碎成几块。
她自碎石中翻捡出黑鳞,一瞥之下旋即扔给徐木。徐木捧接住黑鳞,靠近火光细看,半响才说,“破了个小洞。”
“拿来。”辛如音伸手来要鳞片,徐木便又给她。
这次她看也不看,素手一翻,鳞片被斜斜抛到火里。
“添些木柴,明早再来看看。”
辛如音走出火房,飞镰匍匐在火边不动。
“吃些东西吧,”她头也不回的说,“那边归我了,你另外寻个地方睡吧。”
徐木扯下一只鸡腿,走到门边,那边木屋内已亮起灯火。不多时,灯光灭去,再见不着人影。徐木回到火旁,架烤着的鸡不见了踪影。那边飞镰一爪将烤鸡按在地上,用嘴扯下大半只鸡,一口吞入。它吃得正欢,忽感一道冰冷视线投过来,一抬头便看到徐木郁结的眉头。
它并不理睬,低头要吞下剩的半只鸡,蓦然停住想起什么。它眼神闪烁的望望徐木,肉掌霍的伸出一根利爪,扒拉出一条鸡腿,挑飞扔给徐木。徐木一接住鸡腿,飞镰大感安心,急忙咬起烤鸡吞咽下去。徐木咬一口鸡腿,嚼两下需得往外吐出些泥砂,心下只得苦笑不已。
翌日清晨,辛如音步入火房时,飞镰睡得正沉,徐木却不见身影。火堆烧得很旺,火房里被烘烤得暖暖和和,看样子似乎有人在夜里不时起身添置木柴。飞镰一个翻身,四爪朝天一会又朝另一侧慢慢落下。原地露出个人来,正是一脸愁容的徐木。
辛如音笑了两声,在火堆里翻找起那枚鳞片来。
“你找这个吧。”
徐木睁眼望向她,坐起身来,一手握拳伸过去。辛如音接住他的手,一指一指打开,神态间满是风轻云淡。
徐木自顾自的说,“夜里我看了好多次,火怎么烧,它都毫无变化。有一次火苗都要冒到房顶,阿镰扑上来就将我拍翻在地,因为差点烧到了它的毛。今天早上我彻底死心了。我伸手进那火里,摸到鳞片时竟然感觉它的温度极冷,丝毫不像被火加热过。那还能怎样嘛?”
辛如音夹起鳞片,认真的盯着不动,像要看清黑鳞上的每一条纹络。
“这可是幼龙之鳞。”
“幼龙之鳞?”徐木重复一遍。
“不错,”她说,“世上的龙如今都不知去了哪,怎么你身上竟长出些龙鳞来。”
“你这病是怎么得的?”
徐木便把染病的事草草说一遍,但真正原因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任由它发展下去,黑鳞长遍你全身后,你兴许真会化作一条妖龙呢。”辛如音抚掌轻笑,仿佛想起什么开心的事。
徐木一念及那番情景,心下又是一凉。
“怕么?成为一个满身黑鳞——也许还长出条尾巴——的怪物。”她说,“遇上这种事,除却自我了结不能阻止。可惜呀,你又怕死。我阿镰不过在你脸上划拉一下,你便昏过去。”
“只是你好运碰上我。”辛如音说,“你若叫声姐姐,我开心了说不定救你一救,如何?”